《红楼梦》第二十八回着重写了一场宴会，宴会多生事端，此次亦不例外，宴会的参与者有以下诸人，宝玉“一径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与了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 席间宝玉提议发一新令，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众皆响应。先来看宝玉的，“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很明显，宝玉曲中唱到的就是黛玉无疑，由此也可知宝玉对黛玉真是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无时无刻不记挂在怀，这也印证了黛玉在宝玉心中的唯一性与无可替代性。 再来看蒋玉菡唱的，“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甲戌本此处有一条侧批：佳谶也。 这是蒋玉菡首次提到花蕊一词，这几句恰恰也对应上了袭人花签上的那句“桃红又是一年春”，似乎也与第五回袭人判词中的那句“堪怜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遥遥相对。如果说，这还不是特别明显的话，那么接下来酒底吟出的这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不但直呼了袭人其名，更是披露了怡红细事。此句一出，不但唐突了袭人，也唐突了宝玉，难怪薛蟠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你怎么念起宝贝来?" 如果说蒋玉菡的这句属于无心之失的话，那么宝玉的交换信物则显得诚意十足，“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 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 松花色就是浅黄色，带点小绿，刚刚对应大红血点子的汗巾子【汗血巾子//林丹汗？】，脂砚斋在此有一条批语：红绿牵巾【连襟还是连巾？】是这样用法，一笑。 本是一场寻常的二玉之间的惺惺相惜与互相爱慕，这样的事情放在宝玉身上也是屡见不鲜的，比如与秦钟，比如与北静王爷，比如与柳湘莲等等。本来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晚间发生的一幕就使得整件事显得愈加的峰回路转，扑朔迷离。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坠儿没了,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 原来这条汗巾子是袭人的，曹公之鬼神之笔我简直要用诡异来形容了，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显得大有深意了，至夜间宝玉又偷偷换下系于袭人腰间，脂砚斋批道：茜香罗暗系于袭人腰中，系伏线之文。 从这一点也间接透露出宝玉与袭人的亲密无间，二人已经到了互换汗巾子的地步。初试云雨已坐实了袭人宝玉姨娘的地位，再加上王夫人的提携与认可，二人的姻缘指日可待也，可惜到底是公子无缘。 红楼梦中通过交换信物而成就姻缘的有以下几桩，比如巧姐与板儿的佛手与柚子的因缘相逢，比如贾芸与小红的痴女儿遗帕惹相思，还有宝玉与湘云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都暗喻了日后的姻缘。独独这次是当事人不在场且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而是由宝玉代替袭人交换了信物。要知道情切切良宵花解语里宝玉对于袭人曾经是多么的眷恋与不舍，"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 从最初的情切切良宵花解语到如今谈笑间就为其择定了夫婿，定下姻缘，事实上是由宝玉代替袭人交换了信物，从宝玉的不但不怪罪反而一番殷勤切切大有玉成此事的心胸与气度，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心路历程。如果说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让宝玉明白了这世间各有各的情缘，他也只得他应得的，那么后期贾府的凋敝，大观园的风流云散，让宝玉彻底幡然了悟。 娇花软语，富贵繁华都成空，从春柳春花满画楼到悬崖撒手走向茫茫的大荒，这是一个悟的过程，就如同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唱到的“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蒋玉菡这个人物非比寻常，红楼梦中对于玉的使用少之又少，慎之又慎，整部红楼梦中名字中带有玉字的只有四个人，宝玉、黛玉、妙玉、蒋玉菡，而甄宝玉只是作为贾宝玉的一个影子存在的所以不在此列。蒋玉菡作为其中之一，这就暗示了这个人物的重要性。菡的基本字义是荷花的别称，有善、美等多种字义。他又名琪官，琪代表一种美玉，这就赋予了这个名字一种美好、包容的象征意义，以蒋玉菡的君子之风与他与宝玉的情谊，日后他必将会善待袭人的。脂砚斋就曾在批语里透露“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可以说宝玉对袭人也算是有情有义了，既然不能相守，不如放手。 在其短暂有限的出场当中，他与宝玉的这次晤面，不但决定了日后他将成为接纳袭人，与袭人缔结姻缘的人，也使得平静的贾府横生波澜，正是由于宝玉与他的结交得罪了忠顺王府，宝玉由此也受到平生最严厉的一次笞杖，贾府日后的倾覆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以说这个人物对于宝玉乃至整个贾府的影响都是重大的。 而作为怡红院的首席大丫鬟，袭人几乎可以看作是是怡红院的象征，就连晴雯也说"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可以说她见证了怡红院的兴衰凋敝，她的离开也标志着怡红院的彻底没落。不得不说，花袭人对于宝玉来说是重要的，曾经她也为他殚精竭虑过，他大抵也爱过她，曾经，她也如他胸前的一枚朱砂，爱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这二人素未谋面过，却在冥冥之中由两条两条汗巾子缔结了终身，不得不慨叹命运的神奇及吊诡。洞房花烛之夜当看到那条大红血点子的汗巾子，二人方才明白姻缘早已注定。 |
发表于 2023-9-15 05:59: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