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第一回中“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三生石的典故已经为大家熟悉，所谓“三生”指的是前生、今生和来世。根据三生石文献考证，唐代袁郊的《甘泽谣》是后世所有三生石故事的母本,它记述的李源事迹里，圆观第一次转世地南浦,即三生石原发地在重庆万州。北宋时苏轼误作"圆泽",后人由于名人效应以讹传讹,三生石故事不胫而走遍海内。《甘泽谣》后五百年,元杂剧首次出现"三生有幸"成语，最有影响的作品就是汤显祖，《牡丹亭》是他"至情"文学观的创作体现,这个"至情"文学的理念被《石头记》继承并发扬光大。《牡丹亭》里杜丽娘的"三生"、柳梦梅的"纯情"、石道姑和陈最良的"失情"就是佐证。旷世巨著《石头记》横空出世后三生石的理念贯穿全书，《石头记》遂成为古代穿越小说的巅峰之作。
《石头记》继承了晚明以来文学对于女性意识的发掘，一个很重要的渊源就是汤显祖的《牡丹亭》。汤显祖是晚明士大夫追寻高尚境界的君子，和《石头记》的作者一样，他们都是身兼儒释道精神的文化人，同时又是天才型的诗人兼作家，承继了中国文人传统的清雅标高，也亲身体验过世事的迍邅与世态的炎凉。汤显祖的《牡丹亭》集中呈现对女性内心幽微意识的系统性探索，这个《石头记》用百万言说的更到位。汤显祖描写伤春没有落入文学传统套路的无病呻吟，在梦境之中杜丽娘的内心如春光骀荡，唱了一曲【山坡羊】：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拋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脂砚斋曾经重点强队熬了一个春字，那是文本里至关重要的一个隐形人的名字，【山坡羊】第一句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就有春字。汤显祖写《牡丹亭》故事，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当然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其写作目的与宗旨，在《牡丹亭·题词》中讲得很清楚：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石头记》里借用汤显祖的思维模式，极大的扩展了内涵和外延，林黛玉读了《西厢记》，触动了懵懂的少女情怀和内心情绪，又听到《牡丹亭·惊梦》如泣如诉的唱曲，不由得开始思考她的芳华岁月流逝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林黛玉对《牡丹亭·惊梦》里杜丽娘的唱词感同身受，原文：
刚走到梨香院墙角外，只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虽未留心去听，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再听时，恰唱道：“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词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这段文辞表面上探索到林黛玉内心幽微的情感，她几乎完全进入了杜丽娘的情思状态，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就自思自叹；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心动神摇；听到后来就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其实这里的隐文本更加重要，“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里暗藏了荣国府嫡公子贾珠的自杀方式和死亡场所。
三生石这一意象现今为大家广为熟知,更为《石头记》采用。唐人袁郊的《甘泽谣·圆观》中记载了最早的三生石故事,即僧人圆观与士人李源之间历经两世、灵性不泯的友谊。“三生石”自然在这里也成了代表前世缘分的特定意象,在后世的各种文学作品如诗词、散文、小说和戏曲中被反复引用、演绎。《石头记》继续推而广之，成为穿越小说的典范,林黛玉初见到贾宝玉，他的穿戴：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林黛玉心想：“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贾宝玉如此眼熟，让林黛玉大吃一惊，觉得不可能是偶然的，一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其实众所周知的是木石前盟的原委，不知道的却是贾府前传里两个至关重要的隐形人，一个就是贾珠，另外一个就是贾珍的妻子警幻仙姑，贾珠自杀后的魂魄就藏在贾宝玉胸前的通灵宝玉里，通灵宝玉随着贾宝玉在大观园里游走，得以让贾珠的魂魄见到他的那些命运悲催的女儿。
《石头记》之难不在百种学问，那些典故也容易为人查询，《石头记》之难在于满纸荒唐言，对着必须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文本掰谎，找到显文本下隐文本的真实，然后在草蛇灰线和宝黛钗爱情故事的基础上重建贾珠和贾珍妻子的脉络。红楼梦显文本的贾宝玉的前世是女娲补天弃在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听一僧一道谈论红尘中事不禁神往，由一僧一道“携”入尘世，投胎到人间。今生的贾宝玉是荣国府贾政与王夫人所生的次子，出身显贵。但在隐文本里，贾宝玉就是身在中原腹地的小福王朱由菘的儿子，老福王朱常洵的孙子，万历皇帝的重孙子。贾宝玉的母亲就是朱由菘的妃子金贵妃，贾元春的判词写的是榴花开处照宫闱，榴花多籽就是证据。第一回里一僧一道到了甄士隐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后来经过一番离奇遭遇，甄英莲最后终于到了贾府。这里甲戌眉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騷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其实在这个古代穿越小说的真相里，一僧一道的历史原型就是贾府的贾政和王夫人。包含着贾珠魂魄的石头由一僧一道携入红尘的，在进入红尘之前，一僧一道说道：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 "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 你道好否?"后来经过几世几劫，石头又回到青埂峰下。这里作者显然用了幻笔，贾珠的第一世是石头，由一僧一道的肉身贾政和王夫人带入尘世。贾珠的第二世就是自己的肉身，在经历了和皇室公主朱红玉的生死爱恋后扑井而亡，成了一僧一道口中的蠢物一个。贾珠的第三世才幻化成扇坠大小的通灵宝玉，由贾宝玉佩戴在胸前，目睹了自己故去后贾府的兴衰故事，保佑着几个儿女和贾府的福佑。
说起穿越小说，不得不提起当代的穿越小说，它生于互联网,长于互联网,属于随着网络文化的普及而崛起的一种新类型文学。当代穿越小说以其通俗易懂的语言、独特的美学特征,讲述了仅存在于幻想层面的穿越时空的故事,契合了受众的阅读期待。虽然目前国内学界还没有对它进行全面而系统的研究。但是追本溯源，还是从古代穿越小说发展而来，这里就包括前文论述的《罗刹海事》等一系列明清小说传统的叙事模式。在了解当代穿越小说的定义、类型、产生的时代文化背景及发展脉络后，其叙事策略也借鉴了古代同类穿越题材的有关模板,即使它后现代视野出发,天马行空的描写显示了独有的叙事魅力,其主要叙事形式、叙事角度还是有古代穿越小说的痕迹。当代穿越小说是科学技术进步的产物，虽然说艺术是人类精神的结晶，但是当代穿越小说的未来仍然不好判断，基于浮躁的社会读者的休闲作品最后走向短暂的昙花一现，还是按照一种真正艺术的内在发展逻辑继续发展下去目前还无法定论。这里只能肯定的是，《石头记》才是中国古代穿越小说的巅峰之作，百年来无作品可以超越。
注:本文参考部分专业文献。
发表于 2023-10-30 13:42: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