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三朝元老焦大这个老仆,前八十回只在第七回当中的两页出现过,如果算上前头最后一行那么就是两页零一行,总共那么千把来字,谁都忘不了这个老头。
焦大是宁府三朝元老,与贾母同辈,他的年纪应该是和贾母差不多,或者更高一点。当年正是他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将宁府的太爷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保住了性命,这才有日后贾府的繁华。所以,焦大有恩于贾府。
折叠个人悲剧焦大在老国公爷还在世的时候非常的有面子,而当贾敬出家以后,这些不孝子孙,不知感恩图报,全不念及当年的恩情,让焦大去干一些累活。这让焦大非常不满,每天都喝酒,喝醉了就破口大骂,所以才有了焦大醉骂一节。你看当时派他差事是晚上,另外有很多偷闲的仆人,那个台阶下面的小厮就站了好几个。
焦大为什么急了?
第一,他不光是喝醉了酒,糊涂了,他觉得这个事情不公平。所以呢,他骂了宁国府大总管赖二几句,贾蓉就派人把他捆起来。当年,焦大是好不容易弄到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不仅是把主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而且这半碗水,很可能也救了命了,要不然就渴死了,他自己宁可喝马尿。我们要注意,贾蓉让那些仆人把焦大捆起来,往他嘴里塞的是什么?是泥土和马粪,都是马的粪便。当年他是自己宁可喝马尿,把好不容易弄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这个小小的细节就对比了贾蓉等人,这些宁国府的后代们忘恩负义,这个遭遇是多么不幸,这是焦大给我们的第一个信息。
第二,焦大他是在喝醉了酒的情况下,破口大骂的,因此他带有醉酒也就是带有不太清醒的特点。他说"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按说应该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是喝醉了,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喝醉了,说错了,说颠倒了。实际上他这个话的颠倒,作者是暗示是非被颠倒,恩仇被颠倒,所以焦大醉骂可以看做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折子戏,焦大为我们表演了一套非常好看的醉拳。
从焦大醉骂中,我们可以看出焦大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作为一名救过老国公的奴仆来说,焦大是不幸的。
折叠家族悲剧焦大是个什么人呢?鲁迅说过:
"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言论自由的界限》)
屈原对楚王发牢骚,只因他心系祖国命运。如今焦大也是这样一位有功有德有名有望的忠奴。原文从尤氏口中道出焦大当年救了祖宗性命的功劳,焦大自己也说"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他自称焦大太爷,"太爷"二字着眼,可见他在贾府更多一重特殊身份与地位。由于他辈分高、年事长、功劳大,他对现今宁府子弟的所作所为深感悲愤,他这种感受乃是与宁荣祖宗同心的。
焦大从大总管赖二骂起,接着更骂主子,"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从贾蓉到贾珍再到贾敬一路骂上去,字字见血。脂批:"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这就上升为对家族悲剧的忧愤感伤。
后四十回抄家时,焦大号天蹈地的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作冤家!连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今朝弄到这个田地!……我活了八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那里倒叫人捆起来!" 他的个人悲剧同贾府家族悲剧紧密相连。
折叠原文解读从焦大醉骂的内容上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1、因为是管家赖二安排此事,焦大开始骂的只是赖二--"忘八羔子"!
2、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并且让人将焦大"捆起来",于是矛盾升级,枪口对准贾蓉--"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酒醉之人口误,更为逼肖)。
3、众小厮眼见事态恶化,不仅捆了焦大,还"拖往马圈里去"。形势再度升级,直至顶点,火力集中到不在场的贾珍和在场的秦可卿身上--"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如果一开始不激化焦大的情绪,大概最后的"揭露"便不会出现。凤姐等人当然对焦大所说心知肚明,正因为知道,才会更加惶恐。焦大最后免不了被塞马粪。懵懂的宝玉不明就里,询问何谓"爬灰"。平素对宝玉温情有嘉的凤姐出人意料地"立眉瞋目断喝"--"少胡说!"随即以王夫人为威胁,宝玉示弱后,即刻又复现温存。如此过度反应,惶恐之色立现。
折叠阶级分析焦大醉骂历来为许多人所提及。运用阶级分析法,焦大是个英雄,无情地揭露了宁府的荒淫无道,进而揭批了封建大家族丑恶形象。在焦大醉骂之下,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小丑露出了丑恶的嘴脸。相对的,焦大则代表了所有被压迫被凌辱的下层民众,他反抗封建地主阶级的压迫,发出了革命的嘹亮吼声,展现了人民群众无限的力量和不屈的反抗精神。
折叠秦可卿之痛焦大用宁荣祖宗的口气痛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子",当时在场的秦可卿、贾蓉、尤氏等人定能切身感受到焦大背后站着宁荣祖宗的身像。他们虽然可以在焦大面前"充起主子来了",骨子里却像畏惧祖宗似的畏惧着焦大。原文道:"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那个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尤氏说"谁肯难为他""我常说给管事的,以后不要派他差事",又道"连老爷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看官切记:这些话的内里,便隐含着他们做贼心虚的畏惧感。
依贾府风俗,像焦大这样的该受到什么处治呢?同回凤姐就说:"何不远远的打发他到庄子上去就完了。"也就是像屈原那样流放远地。53回写黑山村的乌庄头"走了一个月零两日",那个远远的庄子才是焦大该去的地方!
然而贾珍贾蓉竟不敢,纵得焦大在家里三天两头吃酒醉骂却无计可施,直至105回抄家时还留在宁府,恰好反映了贾蓉、贾珍、尤氏等主子对焦大的畏惧感。所以,原文在贾蓉"捆人止谤"处,没忘了强调"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那焦大那里有贾蓉在眼里""焦大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众小厮)唬的魂飞魄散"。
焦大既然代表了宁荣祖宗,他的醉骂必定给宁府主子们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本回的笔法也很隐蔽,只旁敲侧击写了尤氏、贾蓉、凤姐、宝玉等人的反应,却对秦氏、贾珍、贾蔷只字不提。饶是这种暗场的"不写之写",更能刻画秦氏心里的痛苦。
要之,焦大醉骂给秦氏心头造成的负罪感和畏惧感阴影是相当之沉重的。她是爬灰(贾珍)、养小叔子(贾蔷)等罪案的第一被告,从焦大醉骂中她切身感受到宁荣祖宗的惩罚必将降临到自己头上,这就是她心中"死亡阴影"的由来。所以脂批反复提到焦大醉骂与秦氏之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