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16回，正值贾政生日，阖府欢庆之际，突然传来消息：大喜，大喜，咱家大小姐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这便是兴建大观园的由头，贾元春被封为贤德妃，加上皇恩浩荡，皇帝提出：世间之大，莫如孝字，朕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中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以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最终决定，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入宫请候看视，并且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
由此促成了“元妃省亲”的大环境，元妃回家，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于是兴建大观园便被提上了议程。
建造大观园，到底花了多少钱，书中没有明说，但曹公给读者留下了管中窥豹的线索，第16回曾提到置办花烛、彩灯等物的花费，从这一笔小小的账单，足可窥见这场兴建是怎样的天文数字：
贾蔷道：“才议到这里。赖爷爷说，竟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第16回
按照贾蔷的说法，他单是承办下姑苏割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就要花三万两银子，剩下的二万银子，要用来买花烛、花灯和各种帘幔！
这样的消费是什么概念？我来举个例子，按照第39回刘姥姥的算计，一户普通庄稼人一年的花费是二十两银子，这五万银子足够2500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注意是2500户，不是2500个人。
更为让人瞠目的是，这五万银子，只不过是兴建大观园过程中一项小小的花费，算是个零头，除此之外，还有园内建筑、花卉、苗圃、各种家具、唱戏的女孩子、尼姑（如妙玉）等等等等，这些才是大头，这要花多少银子？当真是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
而值得注意的是，兴建大观园是一项重大的工程，本来应该由贾政领头来建，毕竟他才是荣国府的实际当家人，又是元妃的生父，可贾政却是个不通俗务的人，下棋看书还可以，唯独干不了实事，只能将建造的责任交给了贾府其他人：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合贾赦商议商议，便罢了。——第16回
就这样，兴建大观园这个工程成了一块巨大的肥肉，作为实际承办这个工程的“承包人”，则开始想方设法分肉，最先敏感嗅到这个信息的就是贾琏的奶娘赵嬷嬷。
贾琏和王熙凤，一个负责荣国府的外交、一个是荣国府的实际管家，他俩本就是荣国府的“干将”，现在遇上这个工程，他俩几乎承包了除建筑之外的各种琐碎工程，于是在修建大观园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她便跑来找贾琏和王熙凤，希望能帮自己的儿子安排一个工作：
赵嬷嬷道：“我这会子跑来倒也不为酒饭，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的爷，只是嘴里说得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些。”——第16回
赵嬷嬷这边还坐着，就有下人进来回话，说宁国府那边贾蓉、贾蔷两个人来了，这两个人来干啥？自然也是为了分肉吃。
贾蔷与贾珍、贾蓉父子关系亲厚，甚至贾府中传言，贾蔷是贾珍的娈童，所以贾珍将“下姑苏割聘教习，采买女孩子、行头”的肥差交给了贾蔷，但贾珍到底是宁国府的人，还是要先来荣国府这边回禀贾琏，贾琏对贾蔷的能力表示怀疑，称这里头大有藏掖，怕贾蔷没有经验干不好，贾蓉在灯下偷拉王熙凤衣角，王熙凤立刻会意，说了一番“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珍大哥安排工作还能有错”的劝慰话，打消了贾琏的疑虑。
但王熙凤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她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跟着贾蔷一起去，于是便有了这么一番对话：
凤姐便向贾蔷道：“既这样，我有两个行妥当人，你就带他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贾蔷忙陪笑道：“正要和婶子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因问名字，凤姐便问赵嬷嬷，彼时赵嬷嬷已听呆了话......——第16回
按照贾蔷的真心想法，这种“捞油水”的好事，他肯定想带自己人一起去的，可毕竟自己的工作也是王熙凤帮忙促成的，所以只能附和王熙凤，接受赵嬷嬷的两个儿子当自己的跟班。
不可忽视的是，由于“大观园”工程的油水实在太大，即便全权交给贾琏、王熙凤夫妇，他们也没能力完成这么庞大的工程，所以造成了“大家一起吃”的现象。
工程油水的人员划分主要分为四部分：宁国府部分（贾珍、贾蓉、贾蔷、管家来升）、荣国府主子部分（贾赦、贾琏、王熙凤）、荣国府管家阶层（赖大、林之孝、吴新登等）、贾政的门客（单聘仁、卜固修、詹光、程日兴）、贾府的旁支（贾芹、贾芸等）。
宁国府这边，贾珍负责建造大观园的相关事宜，这也是为何第17回贾政带领贾宝玉和众清客畅游大观园的时候，是贾珍带的路；贾蓉负责打造金银器皿；贾蔷负责下姑苏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
荣国府主子阶层这边，不用多说，负责各种任务的划分，底下人为了捞油水，必定要送好处的，比如贾蔷、贾蓉先后从贾琏、王熙凤手中拿到差事，贾蓉悄悄询问凤姐：“婶子要带什么东西”；贾蔷也悄悄问贾琏：“叔叔要什么东西，顺便买来孝顺叔叔”；还有其后的贾芸，为了谋求苗圃的肥差，借钱给王熙凤送礼，这些都是书中明确提到的没提到的不止还有多少......
荣国府管家阶层，个个亦是人精，拿到工程如何吃回扣，拿好处，不消多说，曹公亦没赘述；
值得注意的是詹光、卜固修、程日兴等人，这些人乃是贾政身边的清客，贾政虽然不管修建之事，但看在贾政面子上，到底要分这些清客一些油水，以免他们在贾政跟前嚼舌头；
贾府旁支，贾芸、贾芹分别托关系、走后门，谋得了种植苗圃和管理尼姑庵的差事，其中大有意味的是贾芸，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走后门，谋差使被详写的人物角色，透过他的经历，我们可以窥探建造大观园的油水有多大。
第24回，彼时大观园修建完成，但尚需要种植苗圃，贾芸从醉金刚倪二手中借得十五两三钱的银子，买了冰片、麝香，然后给王熙凤送礼，从阿凤手中谋得了种植苗圃的差事，拿着对牌领了二百两银子，曹公记载了贾芸使用这笔钱的过程：
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番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个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第24回
贾芸买树木只花了仅仅五十两，也就是说，这一番下来，恐怕有一百多两银子落入了贾芸自己腰包里，这是何等的暴利，难怪兴建大观园的事一出，贾府从主子到下人，各个求爷爷、告奶奶地要谋差使做。
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贾芸承办的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项业务，其他人呢，他们贪了多少，亦如贾蔷，仗着贾珍的后台，负责下姑苏采买女孩子，领了三万银子，他能从中贪多少呢，这恐怕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从后来贾蔷与龄官相好，为图龄官开心，放走一两八钱银子（约等于贾府大丫环两个月的工资）买的雀儿来看，贾蔷的经济实力恐怕不是一般贾家旁支能比的。
一项轰轰烈烈的大观园工程，目测应花费了上百万两银子，可这些银子，被贪了多少，又实际花了多少，这笔账单越是细算，越让人触目惊心，由此观之，贾府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已成势，大厦将倾，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发表于 2024-6-24 21:1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