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死于何年?
——破解有关《红楼梦》所叙“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的种种迷思
《红楼梦》第11回明确写到了一个特征历日,当年冬底,秦可卿已经病入膏肓,“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这个“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给了索隐附会者一个大展丰富想象力的机会。在这个问题上,索隐附会的代表人物是王以安和颜采翔。
王以安所撰《红楼梦引》之《崇祯之死》称:
第查《石头记》流传同期史上合符“十一月三十冬至”记载者,自嘉庆十八年癸酉(1813年)上溯为崇祯十五年壬午(1642),再上为崇祯四年辛未(1631),更上则为万历二十一年癸巳(1593)。巧是崇祯十七年恰是壬午年“十一月三十冬至”后的第三个年头,显然作者是借可卿之死叙述崇祯殉国惨况。
颜采翔著《红楼醒梦》认为“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指的是1642年,秦可卿之死是隐射死于1643年的皇太极。颜著第七章《入关前夕》之第三节写道:
凤姐戏贾瑞这年的冬至,书中明确说是十一月三十日,而洪承畴战败降清的一六四二年,却又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而且还是自一六三六至一七七一年止的,唯一的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虽然新红学家不肯承认此一冬至是写实,可是我却认为,此一冬至不仅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间坐标,而且还是研究此书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出发点。
第八节又写道:
如果将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视为写实且据之推算,秦氏死于一六四三年,与皇太极卒年相同。这也说明,秦氏当影皇太极。
索隐附会者的本质特点就是“大胆假设,没有求证;胡牵乱扯,不讲证据”。王以安和颜采翔一个讲“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是“借可卿之死叙述崇祯殉国惨况”,一个讲“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是用秦可卿之死“隐射死于1643年的皇太极”,到底哪个是对的呢?这样绝对矛盾的结论,只能表明:要么一对一错,要么二者皆错。
我首先注意到并且强调的是一个基本事实:从嘉庆十八年(1813年)上溯至崇祯十五年(1642年),其间没有任何一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为了慎重起见,我特别查证了郑鹤声的《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从1643年到1812年的历日表,的确没有哪一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
近年来,更有人伪造历法数据,散布所谓“红楼叙事背景在乾隆年间”以及“《红楼梦》作者是乾隆之子永瑢”的谬论。这种谬论据以立说的依据之一,就是妄称“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指的是“乾隆十年(1745年)十一月三十日冬至”。
乾隆十年(1745年)是不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呢?当然不是!请大家翻开郑鹤声的《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查一查,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载着乾隆十年(1745年)的冬至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公历1745年12月21日)。
乾隆十年(1745年)的冬至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公历1745年12月21日)。
“红学大师”、“红学才子”俞平伯查道光、同治年间的《万年书》,书上记明乾隆十年冬至交节时刻是:
十一月大,二十九日丙申,夜子初二刻八分冬至。
(俞平伯:《〈红楼梦〉的著作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红楼梦研究参考资料选辑》第二辑,第23页。)
既然上述资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载的是“二十九日冬至”,为什么会变成“三十日冬至”呢?问题就出在“夜子初二刻八分冬至”这句话的理解上,俞平伯也犯了严重错误。
对我来说,这个交节时刻给我的第一直观印象就是1745年12月20日23时~24时之间,因为按通常的理解,某日的子时就是前一日的23时至当日的凌晨1时。我最初也没有将“夜子初二刻八分”理解为1745年12月21日23时~24时之间,因为按通常的理解这个时候已经是阴历“十一月三十日”。如果的确是“十一月三十日”子时交冬至,清代《万年书》和郑鹤声的历表上怎么可能白纸黑字、言之凿凿地称“二十九日交节”呢?万万没有可能。
查华中农业大学刘安国为中国科学院国家授时中心和时间科普网站制作的“日梭万年历”,我首先注意到的也是交节时刻:23时41分。我很自然地认为这是1745年12月20日23时41分,即“十一月二十九日”的“子初”。
“日梭万年历”载明的乾隆十年冬至交节时刻。
可是,俞平伯的错误理解给了散布谬论者一剂强心针,在此必须明辨是非。俞平伯在《〈红楼梦〉的著作年代》一文中是这样理解的:
十一月二十九日夜十一点三十八分交冬至,历家因未交子正,精密地写作二十九日夜子初,若按一般说法,交了子时便要算第二天,故不妨说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的。
(俞平伯:《〈红楼梦〉的著作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红楼梦研究参考资料选辑》第二辑,第23页。)
我的第一印象,当然是认为俞平伯理解错了,即将凌晨的子时理解为当夜的子时。但为了慎重起见,我又仔细查了“日梭万年历”和一个法国网站的万年历。前者明确指出:1745年的冬至是12月21日23时41分;后者则明确指出1745年12月21日星期二23时25分07秒冬至。
难道是清代历表和“日梭万年历”大错特错了吗?难道俞平伯歪打正着了吗?
再仔细一查历法知识,才知道我最初的理解以及俞平伯的阐释都错了,但是有一点确凿无疑——1745年冬至就是在阴历十一月二十九日,而绝不是在十一月三十日。
宋赵与时《宾退录》卷八明确谈到了“子初交冬至”应该如何划分日期的问题,并且谈到大名鼎鼎的洪迈如何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常识性错误。赵与时写道:
历家以冬至为一岁之首。冬至者,建子月之中气。故子时初四刻以前系今日,正初刻以后系明日,盖一理也。今《太史局历》,每节气在子初,则书其“夜子初某刻”以别之,其来尚矣。
请大家看清楚——子时初四刻以前系今日,正初刻以后系明日——这就是乾隆十年“夜子初二刻八分冬至”必定被划在十一月二十九日,而非十一月三十日的根本原因。
不要说“才子”、“大师”俞平伯不懂这个道理,博通古今的洪迈也不懂。赵与时写道:
绍熙二年正月三日壬子,其夜子初立春,洪文敏以札子白庙堂云:“日辰自古以子时为首,今既子时立春,则当是四日癸丑。”谓太史之误,其实不然。
洪迈不懂二十四节气交节时刻“子时初四刻以前系今日,正初刻以后系明日”的历法规定,竟然向皇帝老子告御状,说太史错了——跟专业的叫板,岂不谬哉。
那么,我错了吗?很抱歉,很遗憾,我最初的理解的确错了——将乾隆十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夜子初二刻八分冬至”理解为1745年12月20日23时~24时之间。
俞平伯错了吗?当然也错了——把1745年12月21日23时~24时冬至理解为“十一月三十日子初”交节。
错误的后果如何?尽管我理解错了,乾隆十年冬至仍然铁板钉钉地是在“十一月二十九日”,而绝不是“十一月三十日”。俞平伯和借俞平伯的错误散布谬论者就不一样了——所谓“红楼背景在乾隆年间”的“论证”全盘垮塌。
最后一个问题:红楼梦“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究竟是何年?
如前文所论——在现存120回小说《红楼梦》情节之下,隐藏并暗示一条从1706年到1724年的真实年代序列,整部小说就是按照这个真实的年代序列逐年展开叙事;按照本专栏前文的推定,“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在丁酉年(1717年)。
1717年的冬至是哪一天呢?查《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十一月二十日(阳历12月22日)冬至。
请大家注意,前文已经详细讨论过,《石头记》作者曹頫确有改动数字笔画以隐瞒真实时间的“作弊”手法,如小说第95回明文写到元春死于“十二月十九日”,但按照前后文叙及的时间来推断,元春更像是死于“十二月廿九日”;这个日期极可能是曹頫为了暗示元春原型、他的姐姐曹佳氏的去世日期1750年2月5日(乾隆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正因如此,我可以完全肯定——“十一月三十日冬至”隐射的就是丁酉年(1717年)。
至于秦可卿的原型为何,1717年为何对于作者曹頫特别重要,这恐怕要有待未来的高人来破解了。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