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今我们还有一些红迷和红学家却在说凤姐这是“虚伪”的表现,说凤姐这是在贾母面前“拍马屁”作秀。
我认为这主要是受到了脂砚斋那些恶劣评语的影响和受到了程高本后四十回的恶劣影响。(比如:在这回里,当凤姐和王夫人说,她已经先准备好了给黛玉裁衣裳的缎子,只等王夫人过了目就送来。这时脂砚斋莫名其妙的批到:“余知此缎阿凤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语,机变欺人处耳。若信彼果拿出预备,不独被阿凤瞒过,亦且被石头瞒过了。”)
我们要想一下:就算凤姐要对黛玉“虚伪”和“不怀好意”,也犯不着第一次见面就不客气吧!
凤姐有对黛玉“虚伪”和“不怀好意”的理由吗?
有些红迷和红学家总是认为凤姐最会拍贾母的“马屁”,目的就是为了“固权”。
我认为这就是根本没有读懂《红楼梦》的表现之一。
凤姐需要“固权”吗?
要知道,荣国府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世袭之爵位”,现在是在凤姐的公公贾赦身上袭着,以后是要传袭到贾琏身上来的,到时凤姐就是名正言顺的荣国府“第一夫人”了。这点王夫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也是想不到的。
况且凤姐这时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第六回),凤姐的“固权”的“心机”还没有如此深重吧!
凤姐这时只不过是在“展才”而已;凤姐这时只不过是在“个性张扬”而已;而且凤姐的权力是很有限的。
就算凤姐真的是这样的人,凤姐更不可能第一次见黛玉的面就“虚伪”的。因为黛玉是贾母的“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凤姐也不会一见面就“虚伪”“不怀好意”对待黛玉的!得罪黛玉就是得罪贾母嘛!
王夫人对黛玉的 “虚伪”“麻木不仁”和“不怀好意”是为了“金玉良缘”,凤姐的“虚伪”“不怀好意”只是为了“固权”?当然讲不过去。
接下来就更是凤姐对黛玉的关照的细致了:凤姐早就预备下了给黛玉裁衣裳的缎子了;贾母刚把黛玉的住处安置好,凤姐是“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账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过来了。
凤姐这时对黛玉细致关怀的态度,与黛玉的二舅母王夫人对黛玉的“漠不关心”,以及后来黛玉去见舅舅贾政时王夫人对黛玉的“不怀好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从凤姐对黛玉的第一次见面,可以知道凤姐对黛玉的热情、怜爱和关怀。而这种待遇,通读《红楼梦》,凤姐对宝钗是从来没有的。
按说,凤姐和宝钗的亲情更近一些,凤姐应该对宝钗的关系要亲一些的。但,我们没有看到凤姐对宝钗有过什么亲热的表现。就算是“粗俗”的关心也没有。
还有,就是凤姐受王夫人之命,带人抄捡大观园时,凤姐的一颗“关怀黛玉的心”真实可见。
第七十四回,凤姐受命于王夫人,带领王善保家的等一帮人抄捡大观园时,作者写道:“(凤姐)一径出来,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捡只抄捡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捡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
至今有一些红迷和红学家评论这件事,还在说凤姐这是对黛玉“太恶毒”,凤姐这是在“欺负”黛玉,凤姐这是在“庇护”宝钗。等等。
其实这件事是根本不能这样解读的。
我们早已知道,贾母是始终把黛玉当成“咱们家的女孩的”。凤姐知道贾母的心思。
当然,凤姐更知道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心思。
抄捡大观园时,凤姐的处境也是很不妙的。
当王夫人借“春香囊事件”首先向凤姐发难时,凤姐带泪向王夫人解释了自己不可能有这个东西,凤姐接下来的态度是:“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叫着‘胳膊折在袖内’。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内,以查赌为由。”凤姐是决不同意抄捡大观园的(七十四回)。
不但如此,凤姐还向王夫人建议:“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者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以省些用度。”
但王夫人的一颗真正的心岂是在这里呢?
王夫人这时早就有心要把宝玉搬出大观园了(第三十四回,花袭人告状时王夫人就有此心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就如同当初王夫人在等待机会要把宝玉和黛玉从贾母身边分开,搬进大观园一样。
王夫人对荣国府的“省些用度”之事,当然就更是不在心上了。
王夫人只不过是在借“春香囊事件”发难而已。王夫人怎么会听凤姐的话呢?!
所以,当王善保家的建议“抄捡大观园”时,王夫人马上拍板决定:“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
凤姐也得罪不起王夫人啊。凤姐这时也只得表态:“太太说是,就行罢了。”
王夫人之所以决心要“抄捡大观园”,看起来王夫人好像是为了查出“春香囊”的来历,其实王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王夫人主要就是针对黛玉来的(此事以后再析)。
凤姐岂能不知!
所以,“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晴雯首先就被“原是天真烂漫的”王夫人叫来无端的“恶毒的”羞辱了一顿,接着就是被无情的撵了出去(七十四回)。。。
出于这种境况下的凤姐,只能受命带头“抄捡大观园”了。
假如凤姐不参加,那大观园中倒霉的人必将更多。至于如何保护林妹妹,凤姐只有临机应变了!
我们看后面王善保家的等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冰冷的恶毒的抄捡“潇湘馆”时,凤姐是始终带着很多的温暖的。
作者笔下写道:“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只说:‘睡着,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凤姐是疼惜黛玉的。但凤姐也是只有无奈!
而后面王善保家的等人开箱倒笼的“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幅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怶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拿过的。”
“王善保家的自以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帐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凤姐给予黛玉的是一份温暖的心!
我们这里看到的是凤姐对黛玉的保护!
这能说是凤姐在故意的“欺负”黛玉吗?当然不能!
凤姐对宝玉的喜欢和关心,那就更不用说了。
比如:我们从凤姐对宝玉的学友兼伴读秦钟的考察、喜欢和关心就可以知道。
我们从凤姐在“协理宁国府”的“百忙之中”,却还是很热心的为宝玉的读书事(包括读夜书装修外书房)操心就可以知道。
宁国府为秦可卿送殡时,凤姐是“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贾政管不着这些小事,唯恐有个闪失,难见贾母”,时时把宝玉和秦钟带在身边,细心关照。等等。
以凤姐的“至少有一万个心眼儿”的人来说,贾母的“木石姻缘”之心,凤姐当然清楚。而凤姐作为王夫人薛姨妈的亲内侄女,王夫人和薛姨妈这一对姊妹的只有一颗“金玉良缘”之心,凤姐就更是清楚不过了。
但,凤姐是更知道宝玉和黛玉这一对年轻人是爱的深深的。凤姐对黛玉是更加疼爱和怜惜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在凤姐面临选择的情况下,我们总是看到凤姐是怀着一颗深深的浓浓的“木石心”的。
凤姐和元妃的选择完全不同。
凤姐不但关心和照顾宝玉、黛玉,凤姐甚至成了贾母的“木石姻缘”的“发言人”。
比如,第十四回,林父生病,思女心切,要接黛玉回去。贾母不舍,“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乃父女之情,也不好拦阻。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她去,仍叫带回来”(十二回)。我们这里可以看出贾母和宝玉的一颗“黛玉心”。
但后来林父病故,贾琏的小厮昭儿回来“讨老太太的示下”,并给贾琏取大毛衣服。这时凤姐对宝玉说“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这是凤姐的“木石心”。
第二十二回,贾母蠲资二十两银子给宝钗作“及笄之年”生日。按照贾母的要求,凤姐安排,只是“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凤姐原来以为贾母是准备要动用“官中钱”给宝钗做一次大生日的。所以才会有开始的凤姐和贾琏的商量以及凤姐和贾母的逗嘴。
我前面说过,贾母喜欢宝钗的“稳重和平”应该是真心的;贾母蠲资给宝钗作“及笄之年”生日的目的,更是在提醒薛姨妈,也应该是真实的。所以贾母就自己蠲资二十两了。贾母办事是有原则的。
至于“就在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这些戏子,当然是贾府“梨香院”里的戏子。否则,二十两银子又是宴席又是定戏班,肯定是不会够的。
在宝钗“及笄之年”生日宴席即将结束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作者写道:“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一发可怜见,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贾母命人另拿些肉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摸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第二十二回)
这一段,历来评论的人简直太多。大都认为是凤姐不怀好意,凤姐把黛玉“比戏子”。
因为过去封建社会,戏子地位低贱,身世悲惨,被人看不起,所以评论者认为,凤姐这就是在侮辱黛玉的人格,损害黛玉的自尊心。
而我却不这样认为。我认为这正是凤姐看出了贾母之所以“深爱那作小旦”的小戏子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个小旦长得像黛玉。正因为贾母喜爱黛玉,怜惜黛玉,贾母在看到了长得像黛玉的戏子小旦时,“爱屋及乌”,贾母也很喜欢和怜惜小旦。
这个小旦当然就是元妃省亲时喜欢的龄官以及后来被宝玉迷上的龄官。
第三十回,宝玉就在蔷薇花下为小旦龄官的“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而“不忍弃她而去,只管痴看”,宝玉为她“画薔”着迷。宝玉后来更是为她而“情悟梨香院”。
凤姐没文化且直爽,所以在顺口表达贾母内心之意时,说出了黛玉像戏子,凤姐没有太多的考虑。但凤姐的“初心”决不会是恶意的。
就是湘云有文化,性格直爽的她,还不是顺口就说了出来?我们能说湘云对黛玉是有恶意的吗?当然不能!
所以我说,在这次“凤姐把黛玉比戏子”事件中,不但凤姐没有恶意,就是湘云也没有恶意,宝玉、宝钗都没有恶意,反而是那些后来“留神细看,都笑起来”的人中,有些人怀有恶意。
我认为这就是“凤姐把黛玉比戏子”的真相。绝对没有后来有些红学家们批评的所谓凤姐的“不怀好意”和“恶毒”。
看一个人有没有恶意,最重要的是看她最初的“出发点”和“动机”。
“心中有佛便是佛”!
凤姐和湘云只不过都是“口没遮拦”而已,最多只是属于好心没有办成好事而已。
但凤姐和湘云是绝没有恶意的。决不是“蓄意”的。与那些“机深谋重”“用心险恶”的人是有根本区别的。
这就和凤姐在馒头庵搞的那个三千两一样,凤姐也是被动的,是“无心”的。而“有心者”、“黑心者”、“机深谋重”者,是静虚而已。
在作者笔下:凤姐成为贾母“木石姻缘”的发言人,凤姐当众公布了贾母的“木石姻缘”之心,凤姐并当众支持了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就发生在第二十五回。
作者在这一回写道:
宝玉因为受到了贾环的暗算,被一盏油汪汪的蜡灯烫了脸。宝玉正在怡红院里养伤。
而“林黛玉因见宝玉近日烫了脸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处说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自觉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林黛玉信步便往怡红院中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洗澡呢。”
作者只用这么几笔,就把个黛玉心中深藏着的“宿命的爱情”写得浓浓的厚厚的。
接下来第二十六回的“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作者写宝玉心中有浓浓的厚厚的“宿命的爱情”时,宝玉也是“无精打采”、“葳蕤烦腻”,宝玉出门在大观园里“乱晃”,宝玉也是“信步”就走到了“潇湘馆”。
在作者笔下:黛玉因为“无趣”、“烦闷”而“信步”来到怡红院和宝玉因为“烦腻”、“无精打采”而“信步”来到潇湘馆,确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而这时的黛玉却正在“葬花”时期。
这一时段,真正的黛玉当然正处在每天“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什么常常的泪流不干的”的状态。
这个时候的黛玉,能轻易的就葬去“心中的花”吗?
莎士比亚说:“爱情的烈焰,你越是把她遏制,她越是烧的厉害。”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吧!
黛玉进入怡红院时,看到了李纨、凤姐、宝钗等众人都在这里呢。
黛玉进门,凤姐说:“前日我打发了丫头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往哪里去了?”林黛玉笑说:“我可是倒忘了,多谢多谢。”
宝玉说茶不大好,宝钗说茶颜色不大好,黛玉说茶好,宝玉对黛玉说:“你果然吃着好,把我这个你拿了去吃罢”等等。
这时作者写道:“凤姐笑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凤姐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日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便来使唤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林黛玉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便回过头去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作梦。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林黛玉抬身就走。宝钗便叫:‘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说着,便站起来拉住。”
作者的这一段写的真是太精彩了!
作者的这一段,写出了黛玉的“娇媚可人”,写出了宝钗的“尴尬无奈”,写出了宝玉和黛玉这一对有情人心中的浓浓的厚厚的爱情,更写出了凤姐的一片真挚的“木石姻缘”之心!
而两百多年来,居然有些红迷和红学家却在此只是读出了凤姐这是在故意“欺负”黛玉,说凤姐这是在大众场合“恶意嘲讽”黛玉,说凤姐这是在损害黛玉的自尊等等。
我认为这就是没有真正读懂《红楼梦》的表现之一!
请问:凤姐和黛玉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凤姐平时是这么不堪的人吗?
凤姐平时是这么存心不良的人吗?
黛玉这个时候生气了吗?
我认为:这当然是凤姐在正式场合代替贾母公布了贾母的“木石姻缘”之心;这当然是凤姐在公开安慰黛玉、支持黛玉;这当然是凤姐在公开支持宝玉黛玉的爱情。
凤姐的“木石心”可鉴!
我们试想:以凤姐当时在荣国府“二门”内“内闱”中的当家人之一的至尊地位;以凤姐平时的“粉面含春”“威重令行”;以凤姐平时对贾母真正的“诚心孝敬”;以凤姐和贾母之间不一般的“知己”“知心”关系;以凤姐平时对黛玉和宝玉的热情、怜爱和关心;凤姐假如这个时候却只是在“恶意的”“欺负”黛玉,可能吗?
再者,就算凤姐是在“欺负”黛玉,那么,我还要问一下:凤姐总不至于也“欺负”宝玉吧?
这时凤姐可是用手指着宝玉和黛玉说这番话的!
这个时候,我们读《红楼梦》小说文本,我们看到在作者的笔下,好像只是黛玉有些尴尬,其实我们细想,真正尴尬的人应该是宝钗。
因为这个时候,元妃刚刚“下谕”,命“宝钗和宝玉等人入住大观园”嘛!因为这个时候,荣国府是“金玉良缘”舆论满天飞嘛!因为这个时候,宝钗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晃晃的“项圈金锁”嘛!
所以,当黛玉抬身要走时,宝钗把黛玉拉住了,宝钗“叫”着说:“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否则,宝钗更是坐不住的。
接下来,在作者的笔下,我们不但没有看到黛玉因此而生气不理凤姐了,反而是当赵姨娘和周姨娘过来看宝玉时,“独凤姐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她们。”
我们在这里要注意,是凤姐不用正眼看赵周二位姨娘,而不是林黛玉。
再接下来作者还有更厉害的文笔:凤姐有事要出去了,大家也要走了,这时宝玉说:“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
作者这时写道:“凤姐听了,回头向林黛玉笑道:‘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林黛玉往里一推,和李纨一同去了。”
至此,我们还认为凤姐这是在“恶意的”“欺负”林黛玉吗?我们还认为凤姐这是对林黛玉“不怀好意”吗?我们还认为凤姐这是在“损害”林黛玉的自尊吗?我们对凤姐的一颗真正的“木石心”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当然没有怀疑!
在作者笔下,凤姐有一颗真诚的“木石心”,还表现在宝玉和黛玉跟着贾母到“清虚观”“闲逛逛”回来,宝玉因为张道士给他提亲之事,心中很不快活,和黛玉有了一场“大闹”,凤姐受贾母之托去“劝合”宝玉和黛玉之时。
当时宝玉正在“潇湘馆”内对黛玉低声下气陪不是,黛玉正在哭泣。
这时作者笔下写道:“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脑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第二十九回)
这里,凤姐的一颗“木石姻缘”之心,我们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而后来当宝玉黛玉宝钗三人在贾母跟前相见,宝黛钗三人之间因“争锋”闹得都有些尴尬时;当宝钗不再“豁达大度”并“借扇机带双敲”时,凤姐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作者写道:“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只看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凤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有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惭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一时,宝钗凤姐去了。”(第三十回)
可见,宝黛钗三人之间的这些事,能够瞒得了凤姐的这双眼睛吗?
荣国府甚至贾府,又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住凤姐的这双眼睛呢?
作者笔下类似的例子还有一些,只不过需要我们用心去品味而已。
比如,后来薛宝琴入府,贾母因为喜欢,先是逼着王夫人认宝琴为干女儿。然后贾母就是把宝琴带在自己身边同吃同住,送宝琴名贵衣服等,贾母对宝琴喜爱异常。
在作者笔下,贾母是个真正拥有着一种“大爱之心”的老太太;贾母是个真正具有“菩萨心”的老太太。
贾母喜欢宝琴,就和贾母喜欢黛玉、湘云一样。就和贾母八十大寿时喜欢穷人家的女儿喜鸾和四姐儿,要留下她们“玩两日再去”一样。就和贾母喜欢“三春”一样。。。
宝琴入府后,因为贾母特别喜欢,宝钗都有些吃醋了。宝钗对宝琴说:“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第四十九回)
就如宝钗吃醋黛玉受贾母疼爱一样:“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第四十二回)
其实贾母对宝钗也是很喜欢的:
比如,宝钗的“及笄之年生日”,贾母就是因为喜欢宝钗的“稳重和平”而蠲资二十两银子给宝钗做的生日。
比如,第三十五回,贾母就当着众人表扬宝钗:“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比如,第三十八回,湘云请贾母“赏桂花吃螃蟹”时,贾母当湘云的面表扬宝钗:“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周到。”等等。
应该说,贾母表扬喜欢宝钗也是由衷的,只不过,贾母的态度是喜欢归喜欢,但宝玉的婚姻,贾母始终是坚持“木石姻缘”而反对“金玉良缘”的。所以,宝钗才会感觉贾母对她的不冷不热。
我甚至认为贾母之所以故意留下宝琴在身边,是因为贾母先拥有了一颗“宝黛心”,贾母平时不能过分亲近宝钗,贾母内心对宝钗有些愧疚,贾母想以此作为对宝钗的一点点补偿的缘故。
但后来贾母和薛姨妈凤姐等人聊天时,贾母问到了宝琴的生辰八字,这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作者笔下的薛姨妈的反应居然是:“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要与宝玉求配”(第五十四回)。
怎么可能?
我要请问:宝琴进入荣国府后,天天和贾母吃、住在一起,贾母岂能不知道宝琴已经从小就许配给了梅家?贾母岂能不知道宝琴这次入京就是来完婚的?更何况贾母刚刚逼着王夫人认了宝琴为“干女儿”,岂有刚刚认为“干女儿”就又来为宝玉求配之事的?
薛姨妈真正是莫名其妙而已!
这时的薛姨妈,假如不是脑残、智障或者白痴,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虚伪、狡猾、卑劣、无耻。。。
薛姨妈的隐藏很深,薛姨妈的歹毒,薛姨妈的狡猾,薛姨妈的卑劣和无耻,作者只是用了“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要与宝玉求配”这几个字,就写了出来。
这就和后来的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中薛姨妈的表现一样。在作者笔下,薛姨妈的“狡猾、虚伪、恶劣、无耻”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紫鹃情辞试忙玉”,紫鹃试出了宝玉对黛玉的一片痴情和真心。其实,宝玉和黛玉的“有情”,在贾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所以,在贾母知道事情真相后,作者接着写道:“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明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
贾母的话其实是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后来紫鹃在回到潇湘馆后,躺在床上和黛玉说:“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第五十七回)
“紫鹃情辞试忙玉”,紫鹃也试出了贾母的一份真挚的“木石姻缘”心。
而在作者笔下,薛姨妈这时说的话却是:“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看看,薛姨妈这个“冷心肠的大人”是不是太厉害!薛姨妈关键时候装聋作哑的“功夫”何其了得!
宝玉的“这病”,吃一两剂药,能够吃得好吗?
两百多年来,有人评论“贾母问宝琴生辰八字”这件事时,却认为:
贾母这时在薛姨妈面前表露出给宝玉“提亲”之意了;贾母提的是宝琴嘛;就算贾母这时也没有给宝玉提宝钗,但这至少说明贾母此时根本没有了“木石姻缘”之心了嘛。。。
这其实是我们没有去仔细用心体味而已!
贾母这时给宝玉提亲了吗?贾母这时真的有给宝玉提亲的意思了吗?
这只不过是作者为了写出薛姨妈“狡猾、虚伪、无耻、恶劣”的本相,再一次灵活的运用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写作手法而已!
这只不过是薛姨妈的“度其(贾母)意思”而已!
这只不过是薛姨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
或者,就只是薛姨妈的“一厢情愿”而已!
作者却在这里写了凤姐的态度,耐人寻味。
作者笔下写道:“凤姐也不等(薛姨妈)说完,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说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家,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之意,听见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
我认为我们对作者笔下的这一段话要用心去体味。才能体味出其中真味!
因为薛姨妈毕竟是凤姐的姑妈,凤姐知道薛姨妈只有一颗“金玉之心”,凤姐只能如此“虚以应对”。
凤姐说“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及“贾母也知凤姐之意”,凤姐和贾母当然是指宝玉和黛玉了。
凤姐和贾母的一唱一和、心领神会,早已经不是一次了。
我接下来还要说一个凤姐和贾母之间的“更大的心领神会”:那就是贾母和凤姐在“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之间,就完成了对王夫人“小集团”挑衅贾母底线——王夫人“小集团”借元妃之手“赐端午儿节礼”——的恶劣行径的有力回击。
凤姐就是贾母的“拐杖”嘛!凤姐更是贾母的“知己”嘛!
凤姐的一片“木石心”,我们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在作者笔下,还有一个很有些特别的例子,我要说一下,那就是第五十四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后,“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时,先是贾珍贾琏“屈膝”给贾母敬酒,然后是宝玉也来敬酒。
作者这时写道:“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也笑让坐。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让他二人。薛李也只得干了。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她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她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多谢。’宝玉又替她斟上一杯。凤姐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的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复出至廊上,又与贾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进来仍旧归坐。”
我们在这里看出了什么?
贾母叫宝玉敬酒,黛玉不能喝酒,黛玉叫宝玉给她喝了,按说这都很正常。
但,宝玉黛玉“众目睽睽”之下,黛玉“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边,宝玉一气饮干”,宝玉和黛玉这一对“有情人”也太不注意小节了。
这时王夫人和薛姨妈看到后,又会是个什么心情呢?
宝玉总是如此的:宝玉一贯自持有贾母的“溺爱”,有王夫人的“宠爱”,自己就是荣国府乃至贾府的“凤凰”,自己在荣国府乃至贾府无所不能、心想事成,宝玉何必“注意小节”呢?
袭人后来为了晴雯的被撵,说宝玉是:“你有什么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被那人已知道了,你还不觉。”(七十七回)
凤姐这里“嘱咐”宝玉“别喝冷酒”,当然是在善意的提醒宝玉。所以,宝玉说“没有喝冷酒”时,凤姐接着说:“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
凤姐这时当然更是在保护黛玉,凤姐也是在保护宝玉。
凤姐的“木石心”可鉴!
类似这样的例子,应该还有一些,我们要用心去体味,我们就能感受作者笔下的凤姐,其实是有一颗真正的“木石心”的。
凤姐和元妃,都是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长大的人。两个人的年纪也相差不大。
但,凤姐和元妃决不是一种类型的人物。
凤姐决不是一个“只有一颗富贵心,只有一双势利眼”的人!
凤姐是有“同情心”的!凤姐是有人性关怀的!凤姐的一颗心是热乎乎的!凤姐绝对不是“虚伪”的人!。。。
所以李纨说凤姐是:“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这就是作者笔下的真实的凤姐!
凤姐有颗真挚的“木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