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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9 13: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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卍儿娘做的得锦梦与王熙凤的夺锦梦有何深意？红楼关键字解读之锦毡篇（十六）
yun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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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专栏的系列文章的红学基础，基本上都根据于下面链接里的原创文章来阐发，这篇文章也非常重要，因为它揭示了《红楼梦》全书的总体架构和真正结局，所以如果不看这篇文章，专栏里的文章有可能看不懂或者不好理解，最好能先看看下面这篇文章（一万三千多赞，上万收藏，上千评论）：
《红楼梦》的真正结局应该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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卍儿娘做的得锦梦与王熙凤的夺锦梦有何深意？，红楼关键字解读之锦毡篇（十六）
从本篇起，我开始讲解红楼关键字之锦毡篇，本篇的重点是讲前八十回里出现的几个非常重要的“锦”字，而“毡”字在红楼关键字对应表上代表的是出世，这个毡字并不是指前八十回出现的大红猩猩毡的那个“毡”，而是脂批中“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的那个“毡”字，同前八十回的锦字相对，曾经的锦绣纱罗，到最后只剩下雪夜破毡，可见代表入世的锦字不过是梦里繁华，转瞬即逝，而破毡才象征现实的残酷，唯有在残酷的现实下看破、醒悟，才可能回头，走向出世。遗憾的是，因为遗失了八十回以后的篇章，所以尽管能够猜想得到作者很有可能在宝玉落魄以后，用破毡来呼应前八十回的锦字来警醒世人，但是我们却无法看到那些关键情节了。所以我们只能从入世关键字“锦”字入手，来看看这一组红楼关键字代表的内涵。
前八十回有无数个锦字，但其中有四个锦字比较重要，每个锦字都代表入世，同时“锦”也代表贾府的荣耀，这是跟甄贾两府的原型是专门为皇帝织造丝绸锦缎贡品的江宁织造曹家有关的，锦作为高级丝织物的一种，暗示的正是江宁曹家全盛时期的荣耀与兴旺，同时全书故事都是发生在设定好的一场红楼大梦中，沉溺于梦中便是迷人们入世之心最强烈的时候，所以作为对入世繁华的一种隐喻，四个锦字当中有三个都是明确出现在梦中的，说明锦代表的繁华荣耀其实不过是梦中的繁华荣耀，全是空幻的，这正是对锦代表入世的一种隐喻，因为梦也是入世关键词，人在梦中，便是世人沉溺红尘的一种隐喻。而剩下的一个“锦”字，也是全书第一个“锦”字则十分特别，估计大多数读者都不知道这个“锦”字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呢？
在《红楼梦》第一回，石头恳求僧道二人携带自己去红尘中受享受享，和尚说了一段大家都很熟悉的话：
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甲戌侧批：自愧之语。蒙双行夹批：世上人原自据看得见处为凭。】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甲戌侧批：好极！今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见此大不欢喜。】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甲戌侧批：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甲戌侧批：伏长安大都。】诗礼簪缨之族，【甲戌侧批：伏荣国府。】花柳繁华地，【甲戌侧批：伏大观园。】温柔富贵乡【甲戌侧批：伏紫芸轩。】去安身乐业。”
在这段话里似乎并没有一个锦字，然而在周汝昌汇校本里，原文却是：
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锦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
如果去查阅现存手抄脂本，则绝大部分抄本原文都是“花柳繁华地”，而不是“花锦繁华地”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读者阅读的通行本均使用“花柳繁华地”，导致很多读者根本不知道这个“锦”字存在过的原因，那么汇校本为什么舍大多数脂本原文不用，偏偏用这个“锦”字呢？周汝昌又是从哪里得来这个“锦”字呢？
原来，在所有脂本里，唯独有一个版本与众不同，这个版本使用的正是这个“锦”字，而周汝昌偏偏舍弃绝大部分版本的原文不用，只选了这个古本的“锦”字来代替其他版本的“柳”字也是有他的考虑的，因为这个版本就是身世独特的列藏本，据说这个版本是道光年间被俄国人从中国购进，随后带到俄国，后被收藏于原苏联东方学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故称“列藏本”，因始终收藏于国外，所以这个版本被认为至少在被俄国人买走以后，便不会再有后世国人对其中文字的篡改，而外国人参与篡改的可能性又非常低，这很可能是周汝昌认为这个版本保留了原作者最初文字的原始风貌，因而用了这个版本文字的原因。
在我个人看来，原作者的确更加有可能使用“锦”字，而非“柳”字，这是跟“锦”字在书中代表的深刻内涵有关系的。而周汝昌在汇校本中使用“锦”字，改掉了通用的“柳”字无疑是正确的。
若是想探讨清楚，“锦”字比“柳”字更贴合原著本意的真正原因，我们还是要从第二个“锦”字关键字说起，第二个“锦”字出现在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时说的话里，在梦中，秦可卿说：
“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
秦可卿说贾府将要有一件大喜事（即元春省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首先在探讨冷热篇的时候，我就说过，热代表入世，而热有时又会用火或者炽字来表现出来，例如脂批中说过的“凡心偶炽，孽火齐攻”等等，这里的烈火烹油四字正是“热”的一种展现，表达了入世迷人们沉溺大梦之时最最繁华热闹的一段，也是入世之心最为陶醉热切的时刻，与烈火（热）代表的入世并列的就是“鲜花着锦”四字，更加证明了锦字代表入世，恰与烈火相呼应，而花在《红楼梦》中代表着年轻美丽的女儿们，这是从前我在分析黛玉葬花，春逝，花神等等文章中都反复提到过的。鲜花着锦，意味着在繁华富贵的绮罗从中生活着一群最最鲜活美丽的年轻生命。而众女儿们又是贾宝玉最为牵挂痴迷的对象，是牵绊他堕入迷津的红尘诱惑，所以这里用鲜花着锦来表达贾府富贵奢华兴盛之时一众美丽女儿花团锦簇，欢聚一堂时的欢乐热闹场景。
现在让我们返回第一个锦字来分析，究竟是花柳繁华地，还是花锦繁华地，不言自明，锦代表贾府的荣耀，也代表着富贵温柔乡中的旖旎与奢华。而第二个锦字就是将花与锦字联合并用来展现入世之时的热闹繁华盛景，则第一个锦字则有很大的可能也是花锦并用，来表现石头动了凡心，热切渴慕的投入到红尘幻境中的繁华热闹中去的那种心态。脂批更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脂批在这句话旁边批道：
花柳（锦）繁华地，【甲戌侧批：伏大观园。】
花代指女儿，脂批说这句话伏大观园，而大观园正是众女儿居住之地，并且，作者也多次通过花神的意象来暗示花代表众女儿，暗示“园子里可不是花神”。而大观园是红尘中第一温柔富贵旖旎之地，用“锦”字则比“柳”字能更明白的展现这种红尘中的膏粱锦绣，群芳争艳的感觉。而这种红尘幻境被作者称为温柔富贵乡，这个温柔富贵乡又被称为“锦乡”。作者没有明确的说出过“锦乡”，但是，书中却每每提到“锦乡侯”，我认为这位侯爵的名号正是“温柔富贵乡”的别称“锦乡”的暗示，作者是试图通过“锦乡侯”的名字暗示我们，他描写的那些风月繁华，富贵奢靡其实都不过是幻境之中的温柔乡，一场梦而已。
说完了前两个“锦”字，我们来看后面两个“锦”字，这两个“锦”字都是出现在梦中的丝织物“锦”，并且这两个梦是互相关联，先后照应的，所以这两处与锦有关的梦必须合在一起来分析，并且这两个梦，向来都是《红楼梦》中费疑猜的谜团。而我们通过对锦的深入分析则解开了这两个谜团的谜底，这两个梦一个是茗烟对贾宝玉解释卍（音：万）儿来历的那个得锦的梦，和第七十二回王熙凤做的那个被人夺锦的梦，我们先来看茗烟说的那个梦，原文如下：
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数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茗烟大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庚辰双行夹批：若都写得出来，何以见此书中之妙？脂砚。】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一个梦，【庚辰双行夹批：又一个梦，只是随手成趣耳。】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卍（万）儿。【庚辰双行夹批：千奇百怪之想，所谓“牛溲马渤皆至乐也，鱼鸟昆虫皆妙文也”，天地间无一物不是妙物，无一物不可成文，但在人意舍取耳。此皆信手拈来随笔成趣，大游戏、大慧悟、大解脱之妙文也。】”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
这里小丫头卍儿的母亲做了一个关于锦的梦，给她起了这个独特的名字，以至于宝玉说她将来想必有些造化，会有什么造化，我们没有八十回后的文稿，所以不得而知，脂批也没有给我们透露卍儿的结局和所谓的造化，但是我认为，卍儿的造化怕是不会好，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卍儿的下场也难脱此宿命，这是作者一开始就设定好的。但是卍儿的名字来历却很有意味，来自于母亲梦见五色彩锦上面的吉祥花纹。我们在前面分析过秦可卿托梦时说过一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用来形容贾府的繁华鼎盛之时的荣耀，因此“锦”隐喻的正是贾府的鼎盛和荣耀。
卍字在佛教中是吉祥万德之所集之意，再说卍儿母亲做梦梦见的可是“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那正是暗喻贾府在她做梦之时尚在大富贵大吉祥之时，卍儿此时用茗烟的话说大不过十六七岁而已，那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其母梦见得到了一匹代表五色吉祥卍字纹的锦，是大吉祥之梦的时候，然而那是十多年前，贾府正繁华之时，等到卍儿长到十六七岁却已经是渐渐在走下坡路了，也就是原著中多次提醒读者的“末世”之时，这个梦的寓意，其重点不止在锦，更重在卍儿的年龄，在于告诉我们贾府曾经有过的大富贵大吉祥到此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然而那也是梦中出现的，如梦般虚幻的而已。
接下来再看王熙凤的那个梦，原文如下：
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庚辰双行夹批：反说“可笑”，则思□落套，妙甚！若必以此梦为凶兆，非红楼之梦矣。】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庚辰双行夹批：是以前授方相之旧，数十年后矣。】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庚辰双行夹批：妙！实家常触景闲梦必有之理，却是江淹才尽之兆也，可伤。】旺儿家的笑道：“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庚辰双行夹批：淡淡抹去，妙！】
这个梦似大有深意，并且直接套用了江郎才尽的典故：南朝的江淹年
轻的时候，就成为一个鼎鼎有名的文学家，他的诗和文章在当时获得极高的评价。 可是，当他年纪渐渐大了以后，他的文章不但没有以前写得好了，而且退步不少。他的诗写出来平淡无奇，而且提笔吟握好久，依旧写不出一个字来； 偶尔灵感来了，诗写出来了，但文句枯涩，内容平淡得一无可取。于是就有人传说，有一次江淹乘船停在禅灵寺的河边，梦见一个自称叫张景阳的人，向他讨还一匹锦，他就从怀中掏出几尺锦缎还他。因此,他的文章以后便不精彩了。这里一方面是用江郎才尽来形容王熙凤未来的境遇，王熙凤固然有治家之长才，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随着贾府的日渐衰落，财务亏空越来越大，王熙凤纵然再有能力，也难以维持贾府的体面，所以脂批说这是用江淹的故事来暗示王熙凤的未来命运，另一方面这个梦似乎有双重含义，因为也讲到宫里的娘娘，似乎牵扯到元春，但是又说的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来夺锦，那就指的不是元春了？那又是哪一个娘娘呢？我们知道在秦可卿去世之前给王熙凤的托梦中，将元春的进位为皇妃和省亲之事比喻为“鲜花着锦”，因此“锦”也可以比喻为元春带给贾府的荣耀，而此时，另外一位娘娘却派人在梦中来夺锦了，因此，可以做一个猜想，因为宫廷内部的斗争，宫中的另外一位娘娘将对元春大为不利，这位娘娘来抢夺代表贾府荣耀的锦，便是暗示未来， 随着元春在宫廷斗争中的失败，贾府的荣耀与富贵也将随之被夺走。
此时，再来看脂砚斋在王熙凤描述梦中抢夺自己锦的人看着面
善，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的时候评注的话:
【庚辰双行夹批：是以前授方相之旧，数十年后矣。】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看上去似乎很难理解，“是以前授方相之旧”
，就是指以前有人给过贾府中人锦，所以现在又要夺回以前给的锦（荣耀）了，所以王熙凤会觉得面善，好像以前见过一般，这说明锦被夺走不止是暗示王熙凤的江郎才尽，而是暗示，贾府曾经被朝廷给予的荣耀就要被朝廷夺回了，这个看着面善的人应该指的就是朝廷。而脂批在后面说了一句：“数十年后矣”正与卍儿的年龄相合，当贾宝玉在小书房撞破茗烟和卍儿的时候，卍儿十六七岁，意味着此时距离卍儿的娘在生卍儿时做那个得锦的梦，也就是贾府初得荣耀，家族开始蒸蒸日上，兴旺发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六七年了，自贾宝玉撞破茗烟两人到了王熙凤做梦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若许年，贾府日渐衰败，贾府的荣耀象征“锦”已经快要被夺走了，卍儿的年龄加上从宝玉撞破茗烟二人到王熙凤做梦被夺锦的年份，正合脂批中说的，自前授至今，已经是数十年后了。这前后两个与锦有关的梦先后暗示了贾府的兴起和衰败的时间点，是有着隽永的含意的。而王熙凤说不是自家的娘娘来夺锦，应该是指宫中另外的皇妃，醒来后家下仆人说是她常应候宫里的事，脂批批了一个：“淡淡抹去”，则意味着贾府荣耀的被夺取和宫里的事有关，自然便是和元春有关，和元春同在宫里的另外一个娘娘代表朝廷来夺取贾府荣耀有关，脂批此处所说的轻描淡写、淡淡抹去，日后却有可能是掀起滔天巨浪的宫廷阴谋和影响家族前途命运的惊天剧变。
值得注意的是，脂批说：
“妙甚！若必以此梦为凶兆，非红楼之梦矣。”
此梦的多重含义，无论是暗示王熙凤的江郎才尽，还是贾府的荣耀之“锦”即将被人夺走，亦或是暗示未来元春之死，都是极其不祥的凶兆，脂批却说“若必以此梦为凶兆，非红楼之梦矣”，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以前的文章分析过作者所设定的红楼梦的含义，便是通部小说里所有繁华兴衰故事都是一场梦，作者给这个梦起的名字就叫红楼梦。脂批在这里提到红楼之梦正是指的通部小说演绎的这一场繁华大梦，王熙凤的这个梦中之梦，固然是凶梦，预兆极险极凶，可是这也意味着，红楼之梦快要结束了，就快要彻底从大梦中醒来了，终归从“入世迷人”转变到“出世醒人”最后觉悟了人生如梦，能够获得彻底解脱，却是一件好事，所以脂批说，王熙凤的这个梦虽然凶险，却未必是凶兆。正如元妃的判词“虎兕相逢大梦归”后面的三个字“大梦归”，这三个字不止象征着元妃的夭亡，同样也象征着元妃在这场红楼大梦中，已经归去，已经梦醒。
由后两个出现在梦中的锦字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些更加深刻的含义，首先锦是在梦里得的，又是在梦里被夺走，前后相差几十年，而作者又暗示贾府这一场荣华富贵，以及红尘中的温柔乡为锦乡，这正是告诉读者，我们读到的所有贾府的一切富贵荣华，膏粱锦绣之文都是发生在梦里的，梦里得到锦，意味着繁华富贵的开始，即刚开始入梦；而梦里锦被夺走，意味着这一切富贵不过是虚幻的幻境，终将逝去，失去锦以后，梦也便快要醒了，而这个梦便是指所有人共同做的那一场红楼大梦。而这种独特的隐喻加暗示的手法，却再一次验证了我关于全书是一场大梦，这个梦终将醒来的猜想。也再一次展现了小说的一贯主旨，正所谓：红尘似幻，梦里锦年，富贵荣华逝去，都只不过是—— 一场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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