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苏轼《赤壁怀古》与岳飞《满江红》 你认为哪一首更好些?这是我在问答里看到的一个问题,我以为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的认识,两首词各有千秋。处于和平时代的我们,没有体会过战争的血腥与亡国的剧痛,估计有很多人喜欢苏东坡的潇洒与超脱,当然大家也尊敬岳飞的光荣与梦想。
一、满江红是一首战歌
如果那个时代有国歌的话,满江红是可以作为国歌唱的。两宋一直生活在北方战斗民族的阴影之下,战了和、和了战,大多时间是赔款撤兵当孙子的状态。宋朝的侄皇帝们,一直到元朝崛起等到宿敌金辽的覆灭,可惜幸灾乐祸的日子没过多久,自己也随着崖山海战的炮火沉没了。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江红一般押入声韵,入声韵短促而激烈,结合岳飞词字面的含义,表达了愤怒、压抑、痛苦、决绝但是不缺克制的情绪,这种情绪,只有身处其中才能充分感受并且抒发出来。
词中有无奈--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有委屈--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有耻辱--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有决心--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有理想--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写《蕙风词话》的况周颐说过:
词人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
这首满江红正是岳飞"
以吾言写吾心
”,这种词只有文武兼备、战功累累并且位居高位的才能写出,因此说岳飞的《满江红》文人写不出、武人写不出、武将中小人物写不出、武将中的大人物未必有此文采。
而词中透漏出的“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也是东坡《赤壁怀古》词不到之处,这种《满江红》苏东坡也写不出,这不是水平的问题,而是经历得不同。
因为岳飞从头到尾说的是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二、《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潇洒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东坡词是怀古,说的都是他人之事,如灯下评书、临岸观火。
苏东坡这首词也是入声韵,但是相比岳飞词情感上轻松了许多,不过也不同于婉约词的“宜十七八女郎,手执红牙板,浅吟低唱”,同样“须关东大汉,抱铜琶铁板”来放歌一曲。
上阕有景物有感慨,下阙接得轻描淡写,有一点点戏谑, 然后战争的残酷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中一语带过。这正是苏东坡的风格,千钧一发间举重若轻,结尾处“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一如既往的潇洒与超脱。他的不得已处仅仅是“早生华发人生如梦”而已,并没有岳飞那种痛彻心扉、喷薄而出的情感。
三、孰高孰低?
作品写成之后只完成了一半,结合了读者的感发才是完整的作品。对于作品的评价会随着客体的变化而变化,客体是不同的,因此每个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会不一样。 客体自身也是发展变化的,因此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对同一篇作品会有不同的感发和认识。
生在红旗下,长在游戏中的现代人,估计大多喜欢苏东坡的轻松,而不喜欢满江红沉重的杀气。如果生活在抗战期间,估计大家会喜欢更岳飞而不是苏轼。岳飞的作品在战争年代可以震撼人心、催人泪下,这一点苏轼做不到,目前这个时代的读者也很难感同身受。或许在某一部小说或者某一部电影特定的场景中,岳飞这首词会让您泪如泉涌。
而东坡词的境界似乎更高更加超脱,他看透了人间冷暖,因此遇荣辱而不惊。他的现实世界只有宦海沉浮而没有亡国之恨,所以个人的得失让他永远也不会被人看到眼泪。 1127年靖康之难时,苏东坡已经逝去26年,假如生逢事变,东坡词风一定会有改变,看看宋徽宗的杏花词和李煜的一江春水就知道,笑脸忽然流满血泪是多么令人震撼。
结语
幸运的是苏东坡留下的永远是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让和平时代的我们怀古抚今时也可以“谈笑间,一尊还酹江月”,而不必时时刻刻地剑拔弩张。正如他的另一首词所说“用舍由时, 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身长健,但优游卒岁, 且斗尊前。”这正是《念奴娇赤壁》与岳飞《满江红》的区别所在,一个是澎湃感情的表达者,一个是冷静睿哲的旁观者。
如果学习写词,技巧上苏轼《念奴娇赤壁》更好一些,从感情上说岳飞《满江红》更好一些。不同的时代会有不同时代的伟大人物,不同时代会有不同时代的伟大作品。
最后附上苏轼的《沁园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 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 晨霜耿耿,云山摛锦, 朝露漙漙。世路无穷, 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 微吟罢,凭征鞍无语, 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 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 胸中万卷,致君尧舜, 此事何难。用舍由时, 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身长健,但优游卒岁, 且斗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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