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彪佳旷园:难以确定地点的藏书处(上)韦力撰
雲泉 2017-07-06 | 115阅读 | 2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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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生堂的藏书应该是明代藏书楼中名气很大的一处,祁承襆藏书的水准达到了什么高度?其实今人并不详细地知道,更多的原因是他的儿子祁彪佳成了明英烈,英烈的藏书那肯定跟平常人不同,更何况祁彪佳除了继承父亲的收藏,他自己也确实喜欢藏书,并且有几个不同的堂号。祁彪佳的书,后世名气很大,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的藏书质量特别的高,重要原因是因为,黄宗羲和吕留良两位大师级的人物为了祁家的书最终失和的故事。
明末战乱时期,祁彪佳担心自己的书受损,于是把藏书运到了化鹿山的平阳寺。黄宗羲曾经写过一篇《天一阁藏书记》,虽然写的是天一阁,但里面谈到了祁彪佳的书藏在化鹿寺,我节选这段如下:
祁彪佳旷园:难以确定地点的藏书处(上)韦力撰
祁彪佳像
“祁氏旷园之书,初庋家中,不甚发视,余每借观,惟德公知其首尾,按目录而取之,俄顷即得。乱后迁至化鹿寺,往往散见市肆。丙午,余与书贾入山翻阅三昼夜。余载十捆而出,经学近百种,稗官百十册,而宋元文集已无存者。途中又为书贾窃去卫湜《礼记集说》、《东都事略》。山中所存,唯举业讲章、各省志书,尚二大橱也”
关于祁彪佳的书是否藏在了化鹿寺内,历史上有不同的说法,毛奇龄曾经写过一篇《重修平阳寺大殿募疏序》,此文的第一段是这样说的:“平阳即平原也,相传其地在平水之北,以水北曰阳,故名平阳。越王句践尝都之;明崇祯间,山阴祁中丞购之为别业而藏书其中。其后中丞殉国难,山贼据为寨,别业顿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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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生堂钞本《春秋诸传会通》
这段话说祁彪佳只是在这儿搞了个“别业”,毛氏没有说书就藏在寺内,但他确认书就藏在了平阳寺这一带,或者叫做附近。毛奇龄的这篇序言收在了他的《西河集》中,然而有人认为,毛奇龄的这篇序是别人伪造的,或者是说是别人写的而误入了毛奇龄的文集中,比如清末有位绍兴人名叫平步青,他写了篇文章题目是《平阳祁忠惠别业之误》,他就认为毛奇龄的那篇《重修平阳寺大殿募疏序》实际不是毛奇龄的作品,其所言如下:
“按忠惠未尝购平阳寺为别业。寓山疏凿,以奉母也。甲申,以苏抚免归,杜门不出。乙酉,移书化山,旋即正命。西河夙与五、六两公子游,又累至寓山读淡生堂藏书,何以有此说?此疏必不出西河手。陶篁邨先生谓合集有伪作杂刻其中,此疏亦膺鼎之一,不独墓志传序十余篇也。据《黎洲年谱》,康熙丙午,与书贾入化山化鹿寺,翻阅祁氏书三昼夜,载十余稇而出,殆理孙兄弟移归未尽者。”
这里所说的“忠惠”指的是祁彪佳。祁彪佳明代给他的谥号是“忠敏”,而清代则追谥为“忠惠”。平步青考证了一番平阳寺的问题,然后,也同样说祁彪佳的藏书就在化鹿寺中,后世对于祁氏藏书藏在哪里,或者说祁彪佳是否购下平阳寺的别业,看法不一致,有人说,他买下的别业其实是在化鹿寺旁的傅家坳一带,理由是:《祁忠敏公日记》没有记载买平阳寺的事儿,但究竟是不是这种情况,或者说这种判断对不对,我也无法核实,因为自己手里也未备这部日记,但我觉得,无论哪种说法都跟化鹿寺也就是今天的平阳寺有关,我觉得自己能够拜访这个寺就等于朝拜了祁彪佳的藏书楼,于是前往绍兴探访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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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生堂钞本《墨池琐录》
祁彪佳藏书处位于浙江省绍兴市若耶溪源头化鹿山下,绍兴县平水镇平阳村旁,距市区十公里。在酒店门口搭上一辆出租,我跟司机讲,今天包车,并且指给他看要跑的几个地点,他问我为何要寻找这些地方,我向他解释自己为此要写一本书,司机听到这个“书”字,马上问我:“你对莫言获诺贝尔奖有什么看法?”
他的问法让我吃了一惊,我反问他为何对这个感兴趣,他说自己每天都要看新闻,对各种大事都挺关心,并且说自己脑子笨但手巧,年轻的时候学木匠,八个月就能自立门户,但做生意不行,因为自己太老实:“老实人做买卖,肯定不行,因为相信别人,总被骗,所以,后来就开出租车了。”他解释说,小时候不喜欢学习,但喜欢去抓泥鳅,干上半夜,第二天一早都能卖掉,价钱是一毛钱一斤。
祁彪佳旷园:难以确定地点的藏书处(上)韦力撰
平阳村村景
沿212省道进入平阳村,在村内打听化鹿山,村里一位老者说,化鹿山就在平阳寺的后面。刚才在路边看到过这个寺,于是原道返回。开车进入寺内,平阳寺的大门口正在施工,绕到后门,看到了门口有“嘉兴县文物保护点”的石铭牌,按照文物部门的说法,保护点比保护单位低一个等级,但我所见到的保护牌绝大多数都是单位,反而这个点我是第一次见。
寺内正在大兴土木,我进入了几个大殿,每个大殿也还都在施工之中,有些殿虽然外面已经建好,但里面的很多细节还没有做完,但大雄宝殿建造的的确很是气派,可能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在院内遇不到问路之人。我走到侧房,听到了里面的音乐声,敲开门,一位师傅用浓重的河南口音问我有什么事,我向他请教祁彪佳藏书处的遗址在哪里,他看了看我的单子,说自己没有听说过,建议我去找方丈,并且告诉我,方丈正在院前面干活儿,我问他如何从一群人中区分出哪位是方丈,他随便的说:“你走过去喊一句‘妙东’,谁答应就是谁。”
祁彪佳旷园:难以确定地点的藏书处(上)韦力撰
据说祁彪佳的别墅建在这附近
踏着雪走入寺前,果真看到五、六个穿僧衣者正在往车上装沙石,我看到他们把装好的沙石铺垫在刚刚完工的水泥路上,这么做我觉得可能是为了防冻。走到近前,我觉得这几位师傅年纪都不大,从年龄上分不出哪位是方丈,只好按刚才那位师傅教给我的办法,我喊了一句:“妙东方丈”,一位装沙石干的满头大汗的师傅放下铁锹,冲着我说:“我就是。”我走到近前,请他看资料,他说不知道祁彪佳,但我寻找的这个地点就在寺庙的附近,我向他请教平阳寺的初建年代,他告诉我是在清初。
祁彪佳旷园:难以确定地点的藏书处(上)韦力撰
平在平整中的院落
如此说来,这个寺庙很有可能就是祁彪佳当年的藏书之处,我本想向妙东请教,本寺的名称来由是否跟那句俗语“虎落平阳反被犬欺”有关系,但我觉得这么问似乎不礼貌,于是就没有犯这个冒昧。妙东问我如何能找到这里,因为他自己的寺庙完全没有对外宣传过,我解释称,是从网上查资料得知,祁彪佳的藏书处就在化鹿寺里或者在其附近,他反而对我说:“网上的信息你也敢相信?!”看来,出家人就是比我达观很多。
【书楼】祁彪佳旷园:难以确定地点的藏书处(下) 2016-11-20 09:15
我跟澹生堂的因缘不深,到今天为止,其家的旧藏之本我仅得到了三部,其中抄本二部,一部得自拍卖会,是罗振玉的旧藏,后来归了罗继祖先生。继祖先生珍藏之物前些年散了出来,我得到了十余种,此为其一。还有一部澹生堂抄本,本是友人的一部得意之品,后来其家人不喜欢他收藏这些旧书,认为不干净,他跟家人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结果没做通,书就归了我。 我还藏有一部澹生堂的藏书,是明成化本的《龙云先生文集》,此书本是黄裳先生的旧藏,他的运气奇佳,曾经得到过澹生堂旧藏几十部,十六、七年前,黄裳先生散出来一些,我得到了其中之一,这部书黄裳先生应该比较喜爱,因为他在此书之后写了三段跋语。若以数量来论,我比黄裳先生的运气就差远了,澹生堂的旧藏仅仅是这么三部书,这要比起吕留良先生来,那就差到没法比,吕留良得到了澹生堂藏书三千多册,而我仅得到了三册,如此比较起来,仅是他的千分之一,那么就从藏书的角度而言,吕留良比我高大一千倍。 祁彪佳像 但吕先生也为得到这些书生出了很大的闲气,如上面所说,黄宗羲所写的那篇《天一阁藏书记》中写到,他自己在山里面挑选澹生堂的旧藏费了三天时间,没想到在路上被“书贾”窃走了两部最珍贵者,其实黄先生的这个说法只是对朋友的婉转客气,这里所说的朋友就是吕留良,他不好意点出吕先生的大名,故婉转地用了“书贾”二字来代指。黄、吕二人本是很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吕先生很认可黄先生的学问,因此,他把黄宗羲请到自己家来做家庭教师,由此可见他对黄先生的认可程度。康熙五年,祁尔光准备出售澹生堂的藏书,吕留良得到了这个消息,马上托黄宗羲去帮助购买。他托黄的原因是,宗羲先生跟彪佳经常借书,所以关系很熟,而此时黄也希望能得到一些澹生堂的旧藏,于是跟吕商量一同购买。 当时的平阳寺山门,现在应该建好了 他俩共同购买究竟是怎样的股份比例,我没能查清楚。总之,黄带着人如他所说在山里挑了三天书,之后就运了出来。运出来之后,俩人分书时,黄发现少了《礼记集说》和《东都事略》,这两部书黄太想要了,可能在挑书的时候就已经看上了,也可能以前他在祁家借书时就想得到这两部书,总之,俩人分书的时候,黄发现这两部他最想要的书没有了,于是,他认定这是吕派人在运输的途中做了手脚,两位大师级的人物就为了两部书最终翻了脸。 这件事,后世有许多研究,大家不认为这等高大上的人物会因两部书而绝交,于是,从各种角度来解释黄、吕之间真正分歧的原因。有的人说,是因为很多的琐事让两人渐渐产生了隔阂,比如在此之后,黄还请吕家的刻工来帮助刻刘宗周的遗稿《刘子遗书》。此书刻完之后,黄先生特意把吕留良及其儿子的名字也列入了校对者中,其实这应当是黄的一种善意,他是以此来感谢吕留良也帮助刻制了一部分书版,黄不想埋没友人之功,但据说这种好意反而引得吕留良不高兴,因为《刘子遗书》的真正校对者是黄的一些门人,而吕认为,把自己的名字跟黄的门人并列的刻在一起,这是黄有意贬低自己。 平阳寺大殿 我觉得这种猜测没什么道理,这种琐事也许会引起一丝的不快,但把这种事解释为两人绝交的内因,则完全是胡乱揣度。但也有高大上的解释,那就是把黄、吕的绝交原因看成是立场上的差异,也就是学术思想的不同,比如钱穆先生认为,黄、吕二人的真正分歧,是因为黄崇尚陆王心学,而吕留良崇尚的则是程朱理学,这种解释太高深了,我当然判断不了是不是确实如此,但是如上所说,吕还帮助黄刊刻了刘宗周的著作,而刘的学术思想则应该归入陆王心学的体系,如此说来,吕能帮助黄刊刻跟自己思想体系不同的著作,似乎吕也并不太在意这些心学和理学的差异。 大殿内景 我的想法很低俗,以我的缪见,黄、吕闹翻的原因就是澹生堂的那批书,这个原因至少我能够理解,因为一个爱书人如果某部书心怡已久,并且认为唾手可得,结果却被他人轻易地夺走,那将是何等的愤怒。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贬低黄、吕二人的伟大思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观念,但并不妨碍彼此相处,就如同朱熹与二程,他们虽然在鹅湖书院大吵三天,最后依然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朱与程才是心学与理学的开端之争,始作俑者都已和好,那么后来的黄、吕还至于为此绝交吗?! 另一进大殿 祁彪佳是祁承襆的第四个儿子,他是明天启三年的进士,后来他跟史可法一起迎福王监国,到了清顺治三年,他听说杭州已经失陷,而这时,他又接到了清军给他下的聘书,他感觉到复国无望,同时又为了保自己的名节,于是写了一首绝命诗后跳入自家院中的池塘自杀了。我在绍兴的一座大山上找到了他的墓,墓已荡然无存,只有一个纪念碑立在原墓之旁。看到那种惨相,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悲凉,我写这个文时,正是过大年,我不想说那些让自己和他人伤心的话,还是接着说祁彪佳藏书的事情吧。 他的藏书处有三个,一叫旷园,一叫八求楼,还有一个叫远山堂。据说,仅八求楼里的藏书就达三万余卷。祁彪佳整理书的方式很特别,因为黄宗羲常去其家,所以知道祁氏藏书的方式,黄有这样的形容:“以朱红小榻数十张,顿放古籍,每书皆有牙签,风过锵然。”这段描绘很有趣,祁彪佳藏书的方式不是放在书橱内,而是将其摞放在小榻之上,最有视觉冲击力的一点,则是这个小榻被漆为大红色,而且这种大红色的小榻竟然有几十张之多,我想象不出小榻上怎么摆放那么多的古书。 祁彪佳墓址 并且祁彪佳学习古人,真的用牙板作书的签条。后世藏书形容某人牙签满架,是当形容词而用而非实写,虽然用牙板作书签古已有之,并且至少在唐代以前的书籍装帧就用这种形式,尤其是在卷轴装的时代,因为一卷卷的书不管是竹简制成还是纸张制成,侧放在书架内,看不到书名,所以,古人在每卷上挂一个牙签,上面有书名,以便于查找。宋代之后,书改为了包背装和线装,就用不着牙签了,直接写个纸条夹在书的侧背上就能一目了然,因此,后世再说“牙签满架”只是个比喻,而非实写,然而这位祁彪佳却真的这么做了,我为什么知道黄宗羲描绘的旷园藏书情况是实写呢?就是这段形容词的最后一句“风过锵然”,你想,如果是纸签,哪里会发出铿锵的声音? 如此说来,这位祁彪佳先生也是很有生活品味的人,比现在的小资要会生活多了,可是他却又那样的为了拒绝敌人的聘请以死与之抗争,把他的生活方式跟他的壮举放在一起来说,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矛盾的统一,也许这就是人性有多面的真实表现! 微信号:zhilanzhaiwe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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