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笔升蝶 众所周知，红楼梦又名《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脂砚斋是《红楼梦》抄本系统《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主要评点者。究其何人，和《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是什么关系，至今争议不定，但他（她）的批语是最贴合曹雪芹作书思想的，这点毫无疑问。脂砚斋批语对揭示全书主旨、总纲、写作手法以及遗失内容等方面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有的批语却又模糊不清，令人费解。 书中脂砚斋时而称贾宝玉为“石兄”，时而又称其为“玉兄”，时而称顽石为“石兄”，时而又称著书人为“石兄”，那么这“石兄”和“玉兄”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石兄”（或“玉兄”）与转世之前的神瑛侍者、转世之后的贾宝玉、幻化之前的青埂峰顽石、幻化之后的通灵宝玉以及转世之后的贾宝玉和甄宝玉又有着怎样的联系，甄贾宝玉和著书人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以笔者愚见，想要理清个中关系，最合理的方法应该是从文本本身和脂砚斋批示的角度一步一步共同探讨这个不解之谜才是最佳选择。 首先，为了理清“顽石和通灵宝玉、神瑛侍者和贾宝玉”之间的关系，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书中顽石和通灵宝玉、神瑛侍者和贾宝玉的前世今生？ 第一，“石头”的前世今生。
石头的第一世以女娲补天的神话故事为铺垫。写石头自经煅炼灵性已通，打动凡心，借赖一僧一道携带，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荣华富贵。 石头的第二世，也就是石头幻化通灵宝玉的故事。被僧仙念咒书符大展幻术的顽石变成一块扇坠大小鲜明莹洁的美玉，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作者通过对甄士隐梦境的描写写出顽石被僧道二仙携入太虚幻境跟随“还泪之说”的一干人等下世造幻历劫。那么这石头被投奔何方何舍呢？脂批明示此石投奔之处在长安大都，荣国府，大观园，紫芸轩中，且觅得个“绝世情痴”作主人。 石头的第三世，不知过了几世几劫，空空道人访道求仙，经过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见一大块石上编述历历。原来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空空道人将其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 第二，贾宝玉的前世今生。
贾宝玉的第一世，即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故事。这个千古未闻的还泪故事，读者熟烂于心，笔者毋庸赘言。贾宝玉的第二世，作者借冷子兴之言点出神瑛侍者已经转入尘世造幻历劫，口衔一块五彩晶莹还有许多字迹的玉。贾宝玉的第三世，脂批警幻“情榜”提示，所有转世为人的红楼诸钗最终都会魂返太虚各归各位。据此推测，“情不情”贾宝玉回归赤瑕宫，继续做一个神仙侍者，这样的安排也合乎书中“到头来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主旨，所以也不会有异议。 至此，汇集这些林林总总的描写，我们基本理清了顽石和通灵宝玉之间，神瑛侍者和贾宝玉之间的关系。即神瑛侍者转世为贾宝玉，青埂顽石变成的通灵宝玉跟着他的“绝世情痴”主人贾宝玉转世，与第一回顽石变身之处的脂批对接呼应，已经毋庸置疑。 其次，在理清通灵宝玉（即顽石）、贾宝玉（即神瑛侍者）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我们还应该了解脂砚斋笔下“石兄”和“玉兄”分别指谁，这有助于理清“通灵宝玉（即顽石）、贾宝玉（即神瑛侍者）以及著书人”之间的关系。 笔者归纳了书中脂砚斋使用“玉兄”，“石兄”的五种形式，列举如下:
第一种，“玉兄”指贾宝玉。如第三回“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甲戌眉批：一部书中第一人却如此淡淡带出，故不见后来玉兄文字繁难。】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第二十五回“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旋熬了米汤与他二人吃了，精神渐长，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甲戌（庚辰）眉批：通灵玉听癞和尚二偈即刻灵应，抵却前回若干《庄子》及语录机锋偈子。正所谓物各有所主也。叹不得见玉兄“悬崖撒手”文字为恨。（丁亥夏，畸笏叟。）】”等。 第二种，“石兄”指顽石。如：第一回“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甲戌（靖藏）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第十八回“……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庚辰眉批：如此繁华盛极花团锦簇之文，忽用石兄自语截住，是何笔力！令人安得不拍案叫绝。试阅历来诸小说中，有如此章法乎？】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等。 第三种，“石兄”指通灵宝玉。如：第三回“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甲戌侧批：试问石兄：此一摔，比在青埂峰下萧然坦卧何如？】”；第八回“宝钗托于掌上，【甲戌双行夹批：试问石兄：此一托，比在青埂峰下猿啼虎啸之声何如？甲戌眉批：余代答曰：“遂心如意。”】”等。 第四种，“石兄”指贾宝玉。如：第二十一回“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庚辰（蒙府）侧批：此系石兄得意处。】”；第二十二回“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庚辰侧批：回护石兄。】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等。 第五种，还有一种闪烁其词不太明了的“石兄”，应该指著书人的。如：第七回“……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甲戌眉批：“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以二句批是段，聊慰石兄。】”等。 除去上述几种脂砚斋评点之法，还有几条批语值得细玩其味方知真眛，如：甲戌本凡例写道：“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第十九回庚辰双行夹批：“形容一事，一事毕肖，石头是第一能手矣。”；第二十回庚辰侧批“宝玉见了这样，知难挽回，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不料自己未张口，【庚辰侧批：石头惯用如此笔仗。】”等，都是脂批一再声明书中的石头就是作者。石头就是书中的贾宝玉，贾宝玉即《红楼梦》的作者。把著书人“作者惯用如此笔仗”，说成是“石头惯用如此笔仗”,可见著书人就是书中那个“石头”。
还有，第六回中写“诸公若嫌琐碎粗鄙呢，则快掷下此书，另觅好书去醒目；若谓聊可破闷时，待蠢物逐细言来。”甲戌双行夹批：“妙谦，是石头口角。”以此可知，“蠢物”即“石头”，“石头”即宝玉。这里著书人自称“蠢物”，更证明了著书人就是书中的石头即宝玉。 为了使读者更加明了，通俗一点说，通灵宝玉（即顽石）是书中情节发展的一条暗线。他穿插于各个关乎贾宝玉乃至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命运的事件中，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 从另一方面来说，通灵宝玉是贾宝玉人生历程的见证者，而因通灵宝玉的三大功能又与贾宝玉的宿命息息相关，姑贾宝玉因通灵宝玉而显非凡，通灵宝玉因贾宝玉而得偿所愿。这一物一人是谁也离不开谁的。 再者，通灵宝玉经过僧仙的念咒书符，其自身已经有一定的感知能力，在元妃省亲时的一段顽石内心独白可以得知。所以脂砚斋常常与其对话，称曰“石兄”，当然“石兄”所在之处必是贾宝玉所在之处，所以脂砚斋有时也称其为“玉兄”。但脂砚斋作为作者关系密切的人，有些时候也称著书人为“玉兄”，究其关系，即通灵宝玉（即顽石）、贾宝玉（即神瑛侍者）和著书人是三位一体的关系，即三者联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著书人以通灵宝玉（即顽石）为媒介，记录了贾宝玉（即神瑛侍者）在人间造幻历劫的经过，并且由顽石传见于世。这样一来，我们可以顺理成章的理解为，脂批常说“玉兄”、“石兄”都是指著书人。 一代红学大家周汝昌老人曾经对石头、通灵宝玉、甄宝玉、贾宝玉的关系做过详尽的阐释，他认为：“贾宝玉，通灵宝玉投胎入世而成‘人’者，而本又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大石所化。”“然玉实石变，故曰贾‘假’玉。另有真玉，即甄宝玉是矣。”“甄玉是神瑛侍者下凡所化，以甘露灌溉绛珠草的是甄玉——石头原无本相，是见过神瑛便到“盗版”了他的容貌。而绛珠入世后错认了恩人，以贾当甄了，故二人本无姻缘之份”。
此种说法固然新奇，但笔者认为未免偏颇，其一是周老痴爱湘云太甚，反而对文章本质解读太过。其二是周老把甄贾宝玉放在对立面来理解是有失客观的。如此以来，前文我们虽然已经理清了的通灵宝玉（即顽石）、贾宝玉（即神瑛侍者）和著书人三者之间的联系，但书中甄贾宝玉的微妙关系以及甄贾宝玉和著书人的关系也是不容忽视的，我们只有进一步搞清理顺这三者的关系，才能真正明白《红楼梦》的作者如何运用这几者的关系，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来讲解自己的亲身经历，才更有助于加深我们对《红楼梦》这部作品本身的理解。 贾宝玉和甄宝玉的关系在前八十回只有两次提到，一次是于冷子兴和贾雨村的交谈中娓娓道出，一次是以贾宝玉的梦境展示。因后半部红楼梦遗失，无法准确推断，但据现有的文本二人关系如何也是可以推知一二的。 针对有描写两人关系的第二回和第五十六回中的多条脂批提示可知，写贾宝玉之前先写甄宝玉之事，实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甄宝玉即遥照贾宝玉，凡写贾宝玉，则正为甄宝玉传影。如果把这部书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来讲，为甄宝玉传影，即为著书人传影。 虽如是说，但文学来源于生活，一定会高于生活，文中既以贾宝玉的事迹为主，也就表明甄宝玉实是一个虚陪。所以甄贾二玉互为镜像之说也就更为合理，当然这种镜像，是互相的而不是单向的。所以贾宝玉是一个虚假的镜像，而甄宝玉则是现实生活中一个活着的人物，那么甄贾宝玉二人共同指向的只能是著书者本人。 脂批以真假美猴王之事引领读者分辨真假宝玉大有深意可寻。西游记中如来讲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即六耳猕猴是孙悟空的另一面，是皈依佛法的悟空与草莽顽劣的悟空之间交锋的意思，这样对比描写可知甄贾宝玉亦如真假美猴王。 八十回前通灵宝玉一直在贾宝玉身上，八十回后不知何故会遗失。但在第十八回元春省亲时，所点第三出戏《仙缘》处有一条脂批是“《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据此可知，遗失的后文中一定会有甄宝玉送玉的情节。但笔者认为二玉会面之时，便是疏远的开始，这正好可以跟“钗黛合一”对看比较。 在现存的八十回中，两次描写二玉关系可以说都是虚写，最终甄贾宝玉相遇之时，也是甄贾宝玉自我感悟之时。后文的甄宝玉定会因自家被抄之事改变本性，力求上进以报家国，并且力劝贾宝玉是时候该从旧日之梦中惊醒了，但贾宝玉依然沉溺在凡尘往事中，坚守初衷本性难移，绝不与世俗妥协，最终因情悟道悬崖撒手。 曹雪芹这种描写手法正可谓“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也，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仅现梦中。总体之意可以理解为，作者写俩人性情模样如出一辙，旨在刻画人物单一不比综合，以此衬彼以动衬静，此为彼影相互映照之意。 实际上，甄宝玉和贾宝玉的关系根本就是作者使用背面傅粉之法，反衬贾宝玉的。甄宝玉的最终改变也是著书人的最终感悟。著书人在开篇写道：“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开篇即说明书中所写之事是著书人自已年少时的亲身经历，只是隐去了真名、真地、真时、真事。 另外，在第一回中：“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 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著书人再次申明，《石头记》所写的是著书人“石头”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 综上所述，著书人经历了过眼云烟的荣华富贵后，万分感慨堂堂须眉，竟不及一干裙钗！已至一事无成、半生潦倒。然不拘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立誓著书立传，把闺阁中人写在故事里，以情传事，又自隐身家，以石传世。所以说，不论是脂批中的玉兄和石兄，还是幻化前后的顽石和通灵宝玉，还是转世前后的神瑛侍者和贾宝玉，还是镜像反映的甄宝玉，都是著书人的分身，作者借用他们不同的立足角度，揭示了现实中的真与假，无与有，美与丑，清与浊，阴与阳，意淫与滥淫等。作者化整为零的把这几者灵活运用在书中，使其相互辅助，交相辉映，也表达了作者对全书不同层面的诠释。 | 
发表于 2023-5-31 09:09: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