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薛蟠的堕落史”笔记（一）
1、薛蟠和宝玉之间的关系
2、薛蟠的出场为什么以杀人开始
3、薛蟠的性格特征（孝心）
4、薛蟠的义气体现在哪些方面？
5、薛蟠的好色为什么看起来不一样？
6、为什么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不再正面写薛蟠？
7、薛蟠的结局设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梳理红楼梦发现，以正面来写薛蟠的地方回目真不多，以其名入回目的仅有两回，一回是“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一回是“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涉及正面来写文龙兄的也不到五六回的样子。但侧面提及蟠兄的地方是近二十个回目都有，由此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写蟠兄总要通过他人之口啊？原因有下面几条：
1、蟠兄是宝玉形态的另一种化用，在甄宝玉之外再建一个“薛宝玉”式的存在。蟠兄虽是皇商之家，但并不懂经商之事，幼年丧父，加上寡母溺爱纵容，原生家庭的影响让他“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景而已”。薛蟠与贾宝玉是系出同源，但又泾渭分明，宝玉生在经世治国的家族里却不喜欢圣贤之书，连芹卿都假讽说“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所以，在宝玉上戏重，在薛蟠上就会戏轻，是一个主次上的安排。比如写贾宝玉是实，写甄宝玉就是虚。写宝玉是重，那么写薛蟠就是轻。
2、与薛蟠的出场定调有关系。薛蟠的入场就是通过门子之口，就与人命官司有关，所以后来为其人物作结也是“锒铛下狱”，也是通过薛蝌之口。薛蟠的人物属性就是被转述的那种属性，所以在他以正面示人时，我们会不自觉产生先入为主的误判。比如不自觉就认为薛蟠是个脑满肥肠的胖子，可是红楼梦哪里有一字一句写到薛蟠“胖”呢，顶多把他纳入了“呆”字帮，比如林黛玉说贾宝玉是“呆雁”，贾府阖家上下的人说薛蟠是“呆霸王”。芹卿设了个大陷阱让读者往里跳，几乎没有一个不跳的，这就是阅读的乐趣啊。
3、更贴合人物的性格与身份。第八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中借薛姨妈之口说蟠是“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俇（忙）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第九回“训劣子李贵承申饬，嗔顽童茗烟闹书房（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则直接带出“原来薛蟠……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动了龙阳之兴，假来上学读书……”，随后便有“为蟠吃醋”大打出手。等到宝玉挨打，人们想到告状的人是谁，便不自觉引导薛蟠身上去了。这在手法上应该叫“回环”，因为薛蟠好几次用过贾政的名义邀约过宝玉出去耍，结果真碰到贾政了，躲无可躲了。比如第二十六回“蘅芜苑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宝玉正和黛玉两小无猜，袭人走来说“快回去穿衣裳罢，老爷叫你”。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一个焦雷是的，顾不得别的。结果，转过大厅，“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回头只见薛蟠拍着手跳出来”。薛蟠也有天真活泼的一面，都藏着这些小细节里，这和宝玉是系出同源的所在。所以，你看贾宝玉和薛蟠行令的那个局，雅俗共赏，谐谑均沾，是“秋爽斋偶结海棠社”的一抛砖咧。贾宝玉的女儿观与薛文龙的女儿观在这里发生了奇妙化学反应。
“薛蟠的堕落史”笔记（二）
喜欢美人，是贾府阖家上下的男人们的通病，尤以族长贾珍色心欲望最炽，再然后剐下来，贾赦、贾琏、贾蓉。薛蟠作为贾家外戚入得贾府，受这种影响不小，但更多的还是和他一身“一味弄性尚气，挥金如土”的性格和奢侈生活习性有关。但处在纨绔堆里，蟠兄的堕落与贾府等爷多少有些区别，比如他也喜欢气质型的，喜欢有个性的，在赖家酒席上见了柳湘莲后，就念念不忘，结果在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里挨了打以后，还“记吃不记打”，辗转又到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里和湘莲结拜了兄弟。
蟠兄也不记仇，甚至还有点侠肝义胆，得知柳湘莲婚事不成后，人又遍寻不着时，还“眼中尚有泪痕”的哭了一场。 那么，无心机城府的“皇商二代”薛蟠其择偶观和婚恋表现是怎样的呢，这里芹卿又再一次用到了人物对应人物的手法，把“门当户对”一词用到了极致。
按说，以蟠兄的那喜新厌旧的性子，从见了“英莲（香菱）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到留情秦钟，以银钱吃穿哄骗“香怜”、“玉爱”上手，又到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通灵玉蒙蔽双遇真”里“忽一眼瞥见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再到柳湘莲，蟠兄就没过长性，怎么会起意有婚姻念头呢？ 但我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蟠兄是个孝子，而且蟠兄有自己对人生的思考。
比如捱打之后，他闻听铺内揽总张德辉要回乡进货，他想到“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打，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子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回头他和薛姨妈说，薛姨妈担心他胡来，看蟠兄如何回复。他说，“天天说我不知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乍听之下，不觉得这是能从蟠兄口中说出的话，但他竟说出来了，不过这种初心是否有偏移，起码我们看到了文龙的特别man的一面啊。
第六十七回“见土仪颦卿思考故里，闻秘事凤姐讯家童”里薛姨妈提醒蟠哥儿“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你看薛蟠咋答的话，他说，“妈妈说的很是，妹妹想的周到。”蟠少的孝心可见日月啊。 由此再来看蟠少的婚姻，其妻夏桂花也是父亲早没，“若论心中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也是“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顺，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这还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蟠兄贪图人家的姿色，又觉得人家颇识得几个字，应该有近似于黛玉气质的，好嘛，结果只能放倒自己的大纛，缴械投降。“得陇望蜀”，蟠兄自此还不收敛脾性，他的无心机被有心机利用，婚姻的不幸福就在情理当中了。
回头再来看薛蟠的女儿歌： 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 女儿愁，锈房撺出个大马猴。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女儿乐，一根（毛几）（毛巴）往里戳。 难道“乌龟”不是说他那薛蟠自己，这阕粗俗之词不也体现的正是薛蟠他本人性格，证明他是个“靠欲望和下半身驱动的人”，所以，其婚姻看起来只有性，没有爱，蟠桂之婚姻与宝黛之恋情于是成了情感展现的两个极端。芹卿果然不同一般啊。
“薛蟠的堕落史”笔记（三）
薛蟠其实是红楼梦里比较少的得了“善终”的一个人物。八十回以后，便不太有他的正面戏，都是通过别人之口，比如通过薛蝌、王夫人之口讲“薛蟠的下狱后解救的不易。 慈母多败儿这话是没错的，担心什么来什么。比如第八十四回“试文字参与始提亲，探惊风贾环重结怨”中，薛姨妈感叹“养了蟠儿这个糊涂孩子，真真叫我不放心，只怕在外头喝点酒，闹出事来”。第八十七回“贾存周报升郎中任，薛文起复惹放流刑”中，“蟠儿”就在颦儿生日宴上出事了，也是通过薛家的仆人之口。此一回出事对应的正是“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葫芦案”一节。
八十回以后不正面写薛蟠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了想，主要有以下几点：
1、薛蟠的黑锅背得太多，其中有些是真锅有些是假锅。就是该他受的他受了，不该受的他也受的，因此这些锅到了要压垮他的时候了。比如学堂闹事，比如蒋雨菡事闹得宝玉挨打。第八十六回“受私贿老官翻案牍，寄闲情淑女解琴书”中，薛蟠犯事是出于一个“义”字，是因为“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菡”，“大爷就有了个气”。此乃“呆霸王”本色，所以就有了“无事生非”，“拿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然后冒了血了，就over。后来还有许多个补充性和篡改性粉饰性的说法，那基本事实是清楚的。在林妹妹生日上让薛蟠出事，是对应的在凤辣子、宝玉一起生病的时候，薛蟠看到了林妹妹的美。在大喜之事上埋大悲大惆怅，是芹卿一惯手法。而且，蟠兄到了此时，正面写他的部分已经够用了，再多一点正面写他，就会喧宾夺主抢宝玉的份额了。毕竟他是相对于宝玉的“影子般”的存在。
2、方便通过薛蟠的退场来写薛蝌的入场，写薛蝌和邢岫烟的感情生活。这也是八十回以后一段比较纯粹的恋爱。在整体走下坡路的后四十回，还有这样一段感情生活的故事是殊为不易的。而且薛蝌的性情、秉性也在营救薛蟠这个历时漫长的过程里显现了出来，他是处理薛蟠诉讼官司的直接经办人。一方面要考虑到个人问题，一方面要安抚薛姨妈的情绪，这边还得应付夏金桂、宝蟾的“桃花诡计”，着急不易。让薛蟠退场，也不光是为了写薛蝌，还写夏金桂作为其妻的泼辣、狠毒，写薛姨妈的救子心切，比如第一百回“破好事香菱结愁怨，悲远嫁宝玉感离情”中，薛姨妈为救蟠兄，“料着京里的帐已经去了几万银子，只好拿南边公分里的银子并住房折现才够”，此时又赶上伙计们“过墙抽梯”，饶是如此，薛姨妈在第一百九回“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还孽债迎女返真元”中还是说“你哥哥今年过了，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时候减了等才好赎罪。这几年叫我孤苦伶仃怎么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3、花这么大篇幅来侧面写营救薛蟠的事迹，目的还在于拉长时间线去写贾家的没落。薛蟠堕落史在犯案以后的画上休止符也意味者贾家的没落的开始。芹卿知道自己最后总是要把贾宝玉写出家的，而甄宝玉是贾宝玉的虚写，他恐怕也要出家，可影子是不需要写到万念俱灭的，更何况像蟠兄这样“义”字当先的人，芹卿对他留有一些余地。所以才有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里“刑部准了，兑了银子，一角文书将薛蟠放出”。然后也才有香菱的“得圆满”，通过甄士隐之口“小女英莲幼遭尘劫……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 薛蟠在红楼梦里的人生其实多和酒色财气有关，但因为他性格里有一个“义”字，所以人物形象不至于完全垮塌成一面倒的“登徒浪子”和“丧家败类”。红楼梦的男人多不惹人欢喜，因为写此书的芹卿就旨在写“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大善”，（真假）宝玉、薛蝌因此格外难得，但在令人不忍直视男性人物堆里，薛蟠的个性鲜明与突出是自有其天真之处的，他常做坏事，但并无坏心，怎么说呢，是一个家庭教育的宠溺，一个物质条件的富足，一个环境的耳濡目染酿成了“轻贱人命，好勇斗狠”的恶习，但他也为之付出了锒铛入狱多年的代价。
（完）
发表于 2024-6-23 17:32:42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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