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袭人人品心术,历来非议甚多,不少读者视其为王夫人之鹰犬,暗中监视怡红院中的一切,并将晴雯、芳官、四儿三人的被撵,悉归结于袭人的暗中告密,认为袭人想要坐稳宝二姨娘的位置,故而行此辣手摧花之手段。
期间有不少读者,发现了一些细节,用来佐证袭人的“心机”,其中广受读者信服的就是第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彼时正值贾宝玉生日,袭人、晴雯、麝月等丫环们凑钱买了一坛好酒,几十碟果子,通宵给贾宝玉过生日,当晚众人喝得酩酊大醉,而就在芳官喝醉酒后,被袭人扶到贾宝玉身边睡觉:
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罢。”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她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她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第63回
袭人将芳官放在贾宝玉身边,自己却睡在了榻上,更为关键的是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时,袭人俨然一副“失忆”的样子,责备芳官为何跟贾宝玉同榻而睡:
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宝玉同榻,忙笑的下地来,说:“我怎么吃的不知道了。”——第63回
这前后一对比,读者立刻心生对袭人的反感:明明是她将芳官放在贾宝玉身边睡觉的,结果一觉醒来,却以此事责备芳官,这不是心机婊是什么?
更有论者将第77回的“芳官被逐”与此处相联系,因为袭人故意背后捅刀子,给芳官设陷阱,就是为了自己有“材料”向王夫人告状。
如此种种,不一而论,若是拘泥于表面情节,似乎确实是这样,但《红楼梦》的写实笔法亘古少有,非置身其间难窥其妙,读者亦难免会被文笔所迷,自认为找到真相答案,实则离题万里。
原著中交代得很明白,袭人之所以将芳官放置在贾宝玉身边,原因有二:其一,芳官“醉的很”,已是烂醉如泥,袭人一介女子,断无男子气力生拉硬扛,只能就地安置芳官,况当夜本就是夜宴狂欢,故而一向谨守礼教规矩的花姐姐,也暂时卸下了心中防备;
其二,袭人担心芳官会“唾酒”,若是大拉大拽,强行搀扶,芳官很有可能肠胃不适,当即呕吐。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两个因素,袭人选择就地将芳官安置在贾宝玉身边睡觉。那么便有读者又问了:那你如何解释袭人第二天早上的“失忆”呢?明明是她自己将芳官放置在贾宝玉身边,却又责备芳官和宝玉同榻而睡。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一言以蔽之:袭人是在耍幽默,故意逗芳官,此亦是脂砚斋批语常提到的“怡红细事”,万不可立足表面情节,认为袭人就是在责骂芳官,此类人着实属不会读书之人。
袭人此玩笑,堪比第39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一回,林黛玉调侃贾宝玉沉迷刘姥姥编撰故事: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呢!
又似第57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薛宝钗调侃林黛玉嫁给哥哥薛蟠: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她(林黛玉)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花袭人一生鲜少显露其少女天性,更无嬉笑打闹之幽默调侃,盖因夜宴狂欢,暂时得以释放玩闹心性,只此一次,便被读者这般误解,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事实上,如果袭人真的想要算计芳官,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芳官素日为人太过嚣张,得罪了不少人,袭人想要向王夫人告状,一点儿也不缺“材料”,何必大费周章地在生日宴上搬弄这种拙劣的心术?
第77回“美优伶斩情归水月”,芳官被撵出大观园时,王夫人搜寻她的“犯罪证据”,也无非是:挑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素日成精鼓捣,连自己的干娘都欺负倒了,以后还不知干出什么事来呢!
这中间何曾提起过“怡红夜宴”当晚之事,再细听王夫人所列之罪证,其声口俨然出自大观园众婆子,读者如何能这般粗略笼统,竟胡乱归于袭人告密?叹叹,花姐受诽谤久已,恰待吾等会读书之人,为其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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