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小说网2015年1月5日转载了詹健刊载于《红楼梦研究辑刊》第九辑一文:“脂批二则校商”,谈脂评“三千假”和“三个假”问题。1月6日早,“庚寅本”的发现者和现收藏者王超从天津给我打来长途电话,他看到此文后马上和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和“庚寅本”进行了核对,发现其中也是“三个假”,和甲戌本、陶洙己卯本不同,为此他很不解。我听到后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并立即告知他其中的原委。
我获赠《红楼梦研究辑刊》第九辑,但只注意了其中沈治钧有关甲戌本附条文章,为此写了三篇长文和沈先生讨论,没有注意到此文。
此例虽是一小例,但从中可以看出很多与《红楼梦》版本有关的问题,值得仔细分析。
“三千假”和“三个假”统计
所谓“三千假”和“三个假”问题,是指《红楼梦》第1回中“在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句旁有一夹批:
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
其中的“三千假”在有些版本中记为“三个假”,综合詹健和王超的统计,各种记录按照时间排列如下。
“三千假”:
1.甲戌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10页;
2.陶洙抄录的己卯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12页;
3.周祜昌、周汝昌、周伦玲校订:《石头记会真》壹,海燕出版社,2004年,第22页;
4.郑红枫、郑庆山辑校:《红楼梦脂评辑校》,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7页;
5.周汝昌:《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漓江出版社,2010年,第2页;
6.俞平伯辑:《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中华书局,1960年,第4页;
7.王夕河:《红楼梦原本文字揭秘》,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
8.吴铭恩:《红楼梦脂评汇校本》,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第5页。
“三个假”:
1.俞平伯辑:《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4年,第34页;
2.《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寅本),百花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8页;
3.朱一玄:《红楼梦脂评校录》,齐鲁书社,1986年,第4页;
4.[法]陈庆浩编著:《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增订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第7页;
5.欧阳健:《还原脂砚斋:二十世纪红学最大公案的全面清点》,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59页。
“三千假”和“三个假”五种记录分析
詹健一文详细分析了各种版本中“三千假”和“三个假”,对其“真假”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因为和本文无关在此不再讨论。本文所讨论的是上述记载中的五个记录之间的关系。这五个记录中有三个“三千假”和两个“三个假”,其中有两个和俞平伯有关,按照时间排序,是从“三千假”——“三个假”——“三千假”。
1.甲戌本——“三千假”;
2.陶洙1949年抄录己卯本——“三千假”;
3.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三个假”;
4.“庚寅本”——“三个假”;
5.俞平伯1960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三千假”。
对上述版本分析如下:
1.甲戌本——“三千假”:
此为最初版本,故为“三千假”。
2.陶洙1949年抄录己卯本——“三千假”:
陶洙是根据周汝昌甲戌本的录副本抄写的,和甲戌本相同,估计录副本也为“三千假”。
3.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三个假”:
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是根据两本整理的,即陶洙的己卯本,和俞平伯自己1931年把甲戌本批语抄到自己的有正大字本。陶洙的己卯本是“三千假”,而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却是“三个假”。陶洙的己卯本是“三千假”,为何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要改为“三个假”?后面再详细分析。
4.“庚寅本”——“三个假”:
“庚寅本”根据我的分析,其批语是抄自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自然也是“三个假”。
5.俞平伯1960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三千假”:
俞平伯1960年重新整理辑评时,甲戌本尚未影印,他可能对此批语又仔细进行了分析,还是觉得随便修改原文不好,因此最终放弃了自己1931年抄本修改的“三个假”,而还是采取了陶洙己卯本的“三千假”。
以上就是“三千假”和“三个假”各种不同记录的修改过程。至于其他版本的记录,因为和本文讨论问题无关,就不再分析了。
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改字,除此例外典型的例子是“血泪盈腮”问题。
甲戌本第13回最后第11页B面,在正文“凤姐分析宁府弊端”处有一批语:
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想恸血泪盈。
此处甲戌本的“血泪盈”后似缺一字。对此批字和前例一样,有不同补字。
“腮”字又是首先出现在陶洙抄录在己卯本上,是陶洙自己所补,还是抄自周汝昌的录副本,由于录副本未公开,目前无法判别。
俞平伯先生在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中也补上了一个“腮”字,未加任何说明。
俞平伯先生在1960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中仍是补了“腮”字,但加了括号,即(腮),并加注:“‘腮’字原本缺。”
“庚寅本”在此处也补的是“腮”字。
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类似的改字还有很多,下面再进一步仔细分析。
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和“庚寅本”改字
和“三千假”和“三个假”一例一样,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和“庚寅本”文字相同,而与甲戌本、己卯本不同,类似例子初步统计共有14例,这些修改肯定不是出于己卯本,而是出于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
这种情况同样可分为两类:
1.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庚寅本”比甲戌本少字,而己卯本不少,共5例。
2.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庚寅本”比甲戌本改字,而己卯本不改,共10例。
这些明显都是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发生的。
下面分析和“三千假”和“三个假”一样改字的其他13个例子。
例1.第1回,“后”改“则”。
正文: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甲戌本第1-8b页,己卯本第19页,1963年版《辑评》第8页:
【眉】然后开卷至此。
1954年版《辑评》第40页,“庚寅本”第12页:
【夹】然则开卷至此。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后”字改为“则”字。
例2.第2回,“清”改“得”。
正文:如今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甲戌本第2-6b页,己卯本第43页,1963年版《辑评》第32页:
【夹】记清此句。
1954年版《辑评》第61页,“庚寅本”第40页:
【双】记得此句。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清”字改为“得”字。
例3.第3回,“定”改“走”。
正文: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甲戌本第3-5b页,己卯本第615页,1963年版《辑评》第47页:
【夹】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
1954年版《辑评》第79页,“庚寅本”第60页:
【双】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走了。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定”字改为“走”字。
例4.第3回,“占”改“夹”.
正文:是这家里的混魔王。
甲戌本第3-10b页,己卯本第68页,1963年版《辑评》第54页:
【夹】占绛洞花王为对看。
1954年版《辑评》第86页,“庚寅本”第68页:
【夹】与绛洞花王为对看。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占”字改为“夹”字。
例5.第3回,“无”改“为”。
正文:王夫人忙携了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
甲戌本第3-12b页,己卯本第71页,1963年版《辑评》第56页:
【眉】今看至此,……或饮一口,不无荣婢所诮乎。
1954年版《辑评》第88页,“庚寅本”第71页:
【眉】今看至此,……或饮一口,不为荣婢所诮乎。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无”字改为“为”字。
例6.第3回,“有”改“在”。
正文:何等眼熟到如此。
甲戌本第3-13a页,己卯本第72页,1963年版《辑评》第58页:
【夹】正是。想必有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见过。
1954年版《辑评》第89页,“庚寅本”第73页:
【夹】正是。想在有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见过。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有”字改为“在”字。
例7.第5回,“非生”改“生非”
正文: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甲戌本第5-7b页,己卯本第108页,1963年版《辑评》第85页:
【夹】寓意深远,皆非生其地之意。
1954年版《辑评》第118页,“庚寅本”第116页:
【夹】寓意深远,皆生非其地之意。
误: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改“非生”为“生非”。
例8.第7回,“笑”改“笑(哭)”。
正文:若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甲戌本第7-5b页,己卯本第153页,1963年版《辑评》第122页:
【夹】特为天下世家一笑。
1954年版《辑评》第158页,“庚寅本”第170页:
【夹】特为天下世家一(笑)哭。
误:1954年版《辑评》将“笑”改为“笑(哭)”,意思是正文为“笑”,实际应该为“哭”;而“庚寅本”为“哭”字。
例9.第8回,“腰”改“臂”。
正文: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赏我们几张贴贴。
甲戌本第8-2b页,己卯本第171页,1963年版《辑评》第126页:
【眉】向余作此语之人在侧,观其形已皓首驼腰矣。
1954年版第162-163页,“庚寅本”第191-192页:
【眉】向余作此语之人,侧观其形已皓首驼臂矣。
1954年版《辑评》、“庚寅本”把“腰”字改为“臂”字。
以上总计15例己卯本和甲戌本文字相同,而和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及“庚寅本”文字不同,因此这些文字修改是从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开始的,由此证明“庚寅本”的批语很可能是来自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
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改字原因
上述分析了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中,将甲戌本、己卯本“三千假”改为“三个假”等例,为何俞平伯要修改?
一种可能是俞平伯误抄所致,这是有可能的。
另一种可能是俞平伯有意的修改,“三千假”改为“三个假”应该属于有意修改。
这个修改可能发生在两个时候。
第一,修改是发生在1931年。
根据俞平伯1931年的日记,他1931年曾把甲戌本批语抄录到自己的《红楼梦》中,即有正大字本,这些修改可能发生在1931年抄录时,即俞平伯1931年抄录时就做了修改。俞平伯说1954年整理甲戌本批语,是根据陶洙的己卯本,但很多批语却和陶洙的己卯本不同。而1954年俞平伯不可能看到甲戌本原本,甲戌本当时也没有影印。因此俞平伯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必然会参考1931年自己的甲戌本批语抄本。
第二,这些修改也可能发生在俞平伯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时。
也有可能俞平伯1931年抄录时并未改,而到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时才做了修改。
不管俞平伯到底是在何时做的修改,总之俞平伯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时,并未盲从陶洙的己卯本,有些文字还是做了修改的。
在讨论甲戌本附条中曾讨论过此问题。沈治钧先生认为俞平伯1931年没有看到甲戌本附条。而我根据甲戌本附条同时出现在陶洙己卯本和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中,认定俞平伯1931年应该看到了附条,并抄入自己的抄本,因此俞平伯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时,同时看到陶洙己卯本和自己1931年抄本都有附条批语,才最终把附条批语收入了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
“三千假”和“三个假”等例证明俞平伯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时,曾对陶洙己卯本中有些文字做了认真的修改。而俞平伯1954年整理《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本没有删除甲戌本附条,也未修改,这就反证出俞平伯1931年应该看到了附条,并抄入了自己的《红楼梦》中。
“三千假”和“三个假”一例虽然只是一个间接的证据,但也再次证明,沈治钧认为俞平伯1931年没有看到甲戌本附条是错误的,甲戌本附条应该是原有的。
“三千假”和“三个假”虽然是个很小的例证,但仔细分析这个例证,对《红楼梦》版本的演化还是很有帮助的。
2015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