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有下面一段文字：
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庚辰眉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
批语：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大杯大杯地喝酒，是西堂长出九台灵芝的日子，批阅到这里，（回想起从前）怎么能不悲伤呢？壬午年重阳节。本文将探讨“九台灵芝”在批书人笔下的含义。
一、这条批语的作者是谁？批语中有“宁不悲乎”，这四个字在整本书的批语中出现过不止一次，还有一次是在：
庚辰眉批：前批“知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悲乎！”
“朽物”指的是畸笏叟，那么可以推测写“九台灵芝”这条批语的批书人也是畸笏叟。除此以外，批语中提到的“重阳日”，也暗示了批书人年岁已高，这符合“畸笏叟”中的“叟”。
二、“九台灵芝”與“九茎灵芝”
我认为在石头记原稿上批书人写的是“九茎灵芝”，因为“台”与“茎”的草书字体较为接近，导致抄书人把“茎”误认为是“臺”，进而简写为“台”。“台”的繁体字写作“臺”，“臺”字的草书写法如下：
茎”字的草书写法如下：
三、“九茎灵芝”的典故《汉书》卷六〈武帝纪〉
（元封二年）六月，诏曰：「甘泉宫内中产芝，九茎连叶。上帝博临，不异下房，赐朕弘休。其赦天下，赐云阳都百户牛酒。」作〈芝房之歌〉。
唐·颜师古注：「应劭曰：『芝，芝草也，其叶相连。』如淳曰：『〈瑞应图〉王者敬事耆老，不失旧故，则芝草生。』
师古曰：『上帝，天也。博，广也。弘，大也。休，美也。言天广临，不以下房为幽侧而隔异之，赐以此芝，是大美也。』」
白话文：六月，下诏说： “甘泉宫内产灵芝瑞草，九茎连叶。上天光彻天下， 普照幽隐，赐朕以洪福。现大赦天下，赏赐云阳都百户牛酒若干。 ” 作《芝房之歌》。
《汉书》卷八〈宣帝纪〉～259～神爵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诏曰：「朕承宗庙，战战栗栗，惟万事统，未烛厥理。乃元康四年嘉谷玄稷降于郡国，神爵仍集，金芝九茎产于函德殿铜池中，九真献奇兽，南郡获白虎威凤为宝。朕之不明，震于珍物，饬躬斋精，祈为百姓。东济大河，天气清静，神鱼舞河。幸万岁宫，神爵翔集。朕之不德，惧不能任。其以五年为神爵元年。赐天下勤事吏爵二级，民一级，女子百户牛酒，寡孤独高年帛。所振贷物勿收。行所过毋出田租。」
白话文：神爵元年(前 61 )春正月，皇帝驾临甘泉、 郊祭泰畤。三月，驾临河东，祭祀后土。下诏说: "朕继承祖宗大业，战战兢兢，只想万事就绪，仍未能完全理顺。而乃元康四年，嘉谷瑞粟生长于郡国，神雀凤凰屡集于京畿，金芝九茎产于函德殿铜池中，九真献麒麟，南郡获白虎威凤为宝。朕的德行浅薄， 见祥瑞的不断呈现而深感震动， 就恭敬虔诚， 为百姓祈祷。东渡大河， 天气清静， 神鱼舞于河中。临万岁宫，凤凰凌空而下集。朕无厚德，恐不能副上天之望。现以五年为神爵元年。赐天下勤于吏事的爵级二级，百姓一级，女子百户牛酒若干，鳏寡孤独高年帛若干。所赈借的钱物免收。朕所经过之地不出田租。 "
四、“九茎灵芝”在批书人笔下的含义批书人这段批语充满了“触境思怀”之感。批书人看到贾宝玉饮酒行令，也想起自己多年前在“西堂产九台灵芝日”“大海饮酒”的往事而伤感哀叹。我认为“九茎灵芝”在批书人笔下有两个要素，分别是“不论尊卑”与“开怀畅饮”。如果能在历史上找出符合这两个要素的历史事件，那么就可以形成文史互证，对考证红楼梦的作者提供支持。
不论尊卑这一回提到的酒宴上有冯紫英、薛蟠、贾宝玉、蒋玉涵、云儿，前三者是贵族阶层，后两者是平民阶层，差异悬殊，然而他们一桌喝酒，体现了不论尊卑。对比第四十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的文字：鸳鸯也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可知前论不谬。
而历史典故则把“不论尊卑”诠释到了极致，因为主角是皇帝，皇帝对平民赐酒，皇帝与平民之间的尊卑差别极大。
开怀畅饮贾宝玉在酒令开场前先喝了“一大海”；刘姥姥也在牙牌令的宴席上喝得烂醉。
五、清朝时的“九茎灵芝”日清朝时皇帝与臣民进行“君臣同乐”的活动，比较著名的是千叟宴。
千叟宴在清朝时举办过四次，分别在1713年、1722年、1785年、1795年。相当一部分红学家们认为红楼梦成书于1760年左右，如果批语中的“九台灵芝日”指的是千叟宴的话，那么就要排除1785年与1795年乾隆皇帝举办的千叟宴。又因为1713年与1722年的两场千叟宴距离1762年（壬午年）已经至少相隔40年，按照至少60岁才能参加千叟宴的门槛，如果畸笏叟是当事人的话，那么畸笏叟在写这条批语的时候，也即壬午年1762年重阳日，至少也有100岁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批语中“九台灵芝日”不是指千叟宴。除了千叟宴之外，康熙皇帝在1682年上元节大宴群臣很值得一说，那一年，康熙帝度过了一个痛快淋漓的不眠之夜。当时的他尚不满30岁，不仅早已铲除了权臣鳌拜，亲自掌权稳定了内廷；平定了三藩之乱，掌控了天下大局；还特别开设了科举考试中不常见的博学鸿儒科，专门招贤纳士选拔人才，这些前无古人的功绩令康熙帝志得意满。因此，他破例在乾清宫里设宴款待殿阁大学士、各部院寺堂官、翰林院学士、侍讲、日讲官以及编修、检讨、詹事府、科道等官93人，以求“君臣一体，共享升平”。在宴会上，康熙帝依次赐饮，并特敕诸臣“笑语无禁，畅饮极欢”。宴会结束后，还特赐群臣御前观鳌山灯，又赐饮酒，喝醉的则令内官搀扶。最后，康熙帝为了效仿汉武帝时柏梁台君臣同乐的遗风，仿柏梁体赋诗联句，康熙帝赐首句：“丽日和风被万方”。第二天群臣齐聚太和殿下，每人一句，一韵到底，共93句，同赞盛世升平，成有清一代鲜见之盛事。我认为这次活动符合九茎灵芝“不论尊卑”以及“开怀畅饮”的寓意，并且在时间上自恰 —— 1682年上元日，在壬午重阳日（1702年）之前。
这便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红楼梦成书于康熙年间，并且批书人畸笏叟是参与上元节这场御宴的当事人之一。
参考文献[1] 台湾大通书局印行. (1987). 清圣祖实录选辑 清世宗实录选辑 清仁宗实录选辑 : 合订本. 台湾大通书局印行.
投稿作者：John Rawls
发表于 2024-8-25 15:4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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