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了,土默热红学!”谈起 黄安年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3年10月10日发布 红楼梦著作权的争论由来已久,自胡适为代表的新红学考得有关曹学芹家世及同时代许多友人及知情者的相关证据,特别是与石头记同时流传的“脂砚斋评语”所提供的材料,确认曹雪芹为《红楼梦》作者,这一结论已为学界和民众广泛接受。质疑声虽一直存在,但不足以动摇这一实证结论。今年是纪念红楼梦著者曹雪芹逝世250周年,如果《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那么纪念之说也就没有意思了。然著作权问题又被热炒,其中以洪昇明末清初大文人《长生殿》作者)说影响最大,港报所载冒辟疆说(《石破天驚紅樓夢作者不是曹雪芹?!》,2013-09-22 05:30:00 来源: 香港成报)与之异曲同工,其余疑似作者有数十人之多,其根据多係推测附会,不足以推倒曹著作之实证。请参考李希凡、梅节文。 学术交流网受权于2006年4月17日发表了梅节先生的《谢了,土默热红学!》一文。香港《城市文艺》第6期(2006年6月号)发表了该文的该定稿。2013年6月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了梅节先生的《海角红楼—梅节红学文存》一书,该书收入了这篇文章(324-337页)。书中还写有长篇后记。(见影印件)
“谢了,土默热红学!” 前言
受了内地朋友的怂恿,花了四十八大圆买了本新出的《土默热红学》(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下所注引文页数即该书页数)。作者据说是位学者,研究明清史半个世纪,“信奉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教书之信条,靠历史混饭,靠学生捧场;淡泊名利而名利无缺,活得还算体面滋润。”(自序)业馀写点红学研究,岂料“厚积薄发”,文章一出而天下惊,“不仅中国大陆媒体愈炒愈热,美国、日本、新加坡以及中国港、澳、台之媒体也纷纷转载,各路高人评论热烈,强烈要求出书”。(自序)土默热先生俯纳舆情,在所撰文章中选出五十篇编成《土默热红学》出版。以自己的名字作标签,像“王麻子剪刀”一样,当然是出於对自己品牌的信心,当然也想藉产品使自己名垂不朽。他的高足秦轩先生预言,土默热红学是“一枚已经出膛的重磅炮弹”,将使“传统红学的几乎全部领域,来了个一锅端,一勺烩,统统横扫,全部推翻”;“土默热红学大厦”,“终于正式在中国红坛耸立起来了”。
洪升的《红楼梦》著作权被曹雪芹盗用
土默热自称是索隐派。他认为《红楼梦》是抒发“明清改朝换代兴亡感叹的作品”。这是新老索隐派蔡元培、潘重规先生等的陈词旧套,不值得花时间去讨论。他的最大突破,是考证出《红楼梦》作者是清初洪升 。至於洪升的《红楼梦》怎麽会落到北京曹雪芹之手,被他一囘囘抄出来拿去换“烧鸭南酒”吃,(P499)则颇为曲折离奇。土默热的故事是这样的:
洪升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私交甚笃。在六十嵗那年,应曹寅约请,带著《红楼梦》手稿“行卷”来到南京织造府,在这里畅演了三天《长生殿》。曹寅看了洪升的“行卷”後,大受感动,答应为老朋友的作品出版“问世”,有曹寅《赠洪昉思》诗为证。洪升归途中酒醉落水而死,手稿从此落在曹家。曹寅没有完成老朋友的心愿也病死了,後来曹家被抄,举家返回北京。一个甲子後,曹雪芹翻出了洪升的手稿,阅读之下感到与自己家事迹类似,产生共鸣,於是开始五次“披阅增删”,传抄问世。
《土默热红学》曾六、七次全文引用曹寅《赠洪昉思》,作为洪升创作《红楼梦》、手稿流落曹家的铁证:
惆怅江関白发生,断云零雁各凄清。
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著书恐惧成。
礼法谁曾轻阮籍,穷愁天亦厚虞卿。
纵横捭阖人问世,只此能消万古情。
怪不得土默热这麼“热”,原来他发现《红楼梦》的真正作者!
自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发表,红学界和文史界逐渐接受“《红楼梦》前八十囘为曹雪芹所作”的结论。这有早期脂评及永忠、明义等人的题红诗为证,秦轩先生说是“约定俗成”,是无知妄说。但胡适的另一个结论《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则随著众多曹家史料的发现而受到怀疑。曹雪芹出生时,曹家荣景已逝,不久又被抄家,他没有享受过贾宝玉那样的生活,不具备创作《红楼梦》的条件。有些“自叙传”说的信奉者要发掘《红楼梦》的“原创作者”,黄且、戴不凡、吴世昌诸先生文革中就开始找寻“石兄”,企图为漏洞百出的“自叙传”说补锅。有人还找上苏州李家、丰润曹家。但三十年来并无所获。戴不凡曾找了个没面目、有姓无名、“生平待详”的“曹□”,好像复制人,为红学界所拒。现在土默热居然在杭州找到了,有鼻子有眼,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洪升,《长生殿》的作者!“曹雪芹的在《红楼梦》身上欺世盗名的恶劣手法,使洪升的著作权被盗用了二百多年,应该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悲剧。”(P531)土默热先生终於把这个案翻过来了,“彻底颠覆”了“曹家店”。(前言)
我一边看一边冒冷汗。《楝亭集》我也看过,怎麽就一点看不出《红楼梦》著作权的窃夺呢?我之不学固不足论,怎麽蔡元培、胡适之、潘重规、王利器等老先生对曹家史料字字爬梳,句句钩稽,竟也瞧不出来,这是怎麽说?我赶快从书堆中把上海古籍影印本《楝亭集》找出来。《楝亭诗钞卷四》有这首诗:
读洪昉思稗畦行卷感赠一首兼寄赵秋谷赞善
惆怅江関白发生,断云零雁各凄清。
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恐惧成。
礼法谁尝轻阮籍,穷愁天亦厚虞卿。
纵横捭阖人间世,只此能消万古情。[1]
土默热做手脚删改曹寅原诗
开始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土默热的引诗和曹寅原诗有这麼多异文,而且关系重大:
第一, 土默热删改了曹寅原诗的诗题“读洪昉思稗畦行卷感赠一首兼寄赵秋谷赞善”。土默热不断声诉,洪升赴江宁带去一“行卷”,这个“行卷”就是《红楼梦》原稿。但曹寅的诗题,讲的明明白白,洪升带去的是“稗畦行卷”,他读的也是“稗畦行卷”。“稗畦”是洪升诗集名字,亦兼以为号,怎麽变成《红楼梦》“行卷”呢?土默热删改诗题,看来是要掩盖某些内容不想让读者知道。
第二, 这首诗虽是“感赠”洪昉思,亦“兼寄”同案的另一位朋友赵执信。这很重要。俗语说,“六耳不同谋”, 说明曹诗并非谣言秘语,更无私下承诺;说明洪升带去的是“稗畦行卷”,不是“百万字”的黑书。赵秋谷是二人朋友,等於是见证人。现在土默热将原题砍去,改《赠洪昉思》,三人变俩,两人官司,土默热 “砌生猪肉”, 咬定曹寅收了洪升的《红楼梦》行卷,曹寅很难辩白清楚。
第三, 颔联“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恐惧成”,洪升年轻见逐於父母,中年见逐於君上,在国子监蹲了二十多年,不得一第,却去写院本打戏,曹寅指为“荒唐”,是原则性批评。[2] 但晚年戒慎戒惧,一归於正,文章有成,不负此生,替他讲了好话。“文章”此处指诗文。韩愈《调张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3] 与诗题“读稗畦行卷”扣紧,与上联之“称心岁月”对仗。土默热把“文章”改为“著书”。“著书”自不能解释为做诗,联系“恐惧成”,就可引申为晚年秘密写书——创作眷怀胜国的《红楼梦》。土默热心思缜密,似不经意就完成了移花接木、掉包插赃的准备功夫。
第四, 土默热把“纵横捭阖人间世”改为“纵横捭阖人问世”,当众对曹寅施暴。曹寅末两句诗表达的意思是,文人无权无勇,在现实生活中做不了什麼大事,但在文化艺术领域,才人笔底,傀儡场头,却可施展自己的抱负。挥斥古今,激扬清浊,写儿女之情,述家国之恫,此亦足抒发我辈之胸襟怀抱,而洪升做到了。但土默热不管原诗的意思、不管平仄和词语结构,改“人间世”为“人问世”。指“纵横捭阖人”为曹寅,“问世”为曹寅答应资助《红楼梦》出版,“用来表达我们之间的万古深情”。(P527)在土默热导演下,《红楼梦》“行卷”也就留在江宁曹寅处。曹寅交友不慎,祸延子孙,曹雪芹“十年辛苦”创作的成果,眼看就被转账到洪升名下。
严格说,土默热自称索隐,其实是做案。我所以把他的手法和步骤详细介绍出来,是让读者明白他的“红学大厦”是用什麽料和怎麽样砌起来的。红学是当代显学,趋者若鹜。有些人急於上位,哄擡造势,不择手段。他们视红海为名利渊薮,却不知风高浪急,随时可以没顶。马克吐温说过,因为大家意见不一致,才有赌马。我们也可以说,因为大家对《红楼梦》意见不一致,才有红学。红学千门万户,共识甚少,是非多多。有考证派,有阐释派,各有地盘又互相瞧不上。但不论什麼派,有一条行规必须遵守,就是不得作伪。红坛自可吹牛拍马,考证尽可“风马牛”,阐释“指鹿为马”(这仍属学术范围),但不能“造马”。如果你把鹿角锯掉,装上一条大尾巴,拍成照片,举行记者招待会宣布你发现马的新品种,这就是“造马”,构成欺诈罪。红学如允许“造马”,红学就变成“哄学”。土默热也真够大胆,可能还是个法盲。他篡改人家祖父的原诗,又据改诗进行“合理推论”,要定人家孙子“盗用”(红楼梦)著作权之罪,青天白日,这不成了和尚打伞!幸亏曹寅已死,否则反控他盗改文书、栽赃诬陷,土默热先生不仅做不成什麽红学家,恐怕要洗乾净屁股准备坐牢。
读不懂朱彜尊诗,活活溺毙沈阿翘
洪升赴江宁并无带去《红楼梦》行卷,是土默热企图用洪升的“稗畦行卷”掉包,隔代谋夺曹雪芹的作品《红楼梦》。我们当然也就对洪升曾否创作《红楼梦》深感怀疑。土默热三番五次拍胸口保证:洪升写《红楼梦》绝对没有问题,“最有说服力的直接证据是”,(P65)洪升的好友朱彜尊在康熙四十一年,即洪升去江宁前两年,曾经看过他的《红楼梦》初稿。有诗为证:
朱彜尊《题洪上舍传奇》
十日黄梅雨未消,破窗残竹影芭蕉;
还君曲谱难终读,莫付尊前沈阿翘。(P65、479)
《土默热红学》的编者秦轩说他“老师擅长各种文体”,“阐释如舌灿莲花,香飘天际;推理如水银泻地,透彻明晰”;“辩驳如暴雨狂风,摧枯拉朽”。(前言)但土默热建立他的“红学大厦”,更喜欢引用前人的诗词,可能因为“诗无达诂”,便於附会。不过,他似乎并不懂旧体诗的格律和平仄,否则他不会把曹寅对仗、合平仄的诗句改得不对仗、不合平仄,“垂老文章(平仄平平)”改“垂老著书”(平仄仄平),三音节“纵横/捭阖/人间世”改两音节“纵横捭阖人/问世”。也因此,他解诗常令人解颐。曹寅诗“惆怅江関白发生”,他从“江関”联想到海关如现在的“南京関”,解释为“洪升抵达南京,曹寅亲自到江边去迎接”。(P510)按照他的设想,曹寅大概还帮他办了通关免检手续,因为据他考证,洪升带的“红楼梦”书稿“上百万字”,“有三五千页”。(P511)“礼法谁曾(尝)轻阮籍,穷愁天亦厚虞卿”,谓“洪升的性格比阮籍还要轻蔑礼法,比虞卿得到的朋友帮助还多”。(P527)他解读《题洪上舍传奇》尤妙,为了不影响大家的阅读兴趣,现在原汁原味地端出来让读者欣赏:
(康熙)四十一年……初春,洪升创作的《红楼梦》初稿终於杀青了。时值朱彜尊来杭,洪升把初稿拿给朱彜尊看,朱彜尊作了《题洪上舍传奇》诗记敍此事。“洪上舍”者,洪升也;洪上舍所作的传奇,就是洪升以自己“亲历亲闻”所作的传奇。朱彜尊诗中说,此传奇内容过於悲伤,令人“不忍终读”,他劝洪升把此书“莫付尊前”,就是别拿到眼前,避免像《长生殿》那样惹祸。最好是“沈阿翘”,即让你的关於女人的故事最好“藏之深山,投之水火”。此《洪上舍传奇》应是《红楼梦》的初稿。
土默热在网页上有一段解释,可供参考:
(洪上舍传奇)这部令朱彜尊不忍终读的作品,因有干涉朝廷之嫌,朱彜尊诗中叮嘱洪升“莫付尊前沈阿翘”。“尊前”是眼睛的意思,“阿翘”代指女人。意思是别放在眼前给别人看。就让这本写女人的书石沉大海吧,千万不要再给你惹祸了。[4]
土默热根本就读不懂这句诗。“沈阿翘”是唐文宗时宫女,擅舞《河满子》,“调声风态,率皆宛畅”。见苏鹗《杜阳雑编》卷中。土默热将“沈”作“沉”,将阿翘投之海中,活活淹死。“尊前”是中国古典文学常见词,“尊”同“樽”,指酒筵前,土默热解作“眼睛”,“别付尊前”是“别拿到眼前”给别人看。他没有读懂朱彜尊这首诗,却拿来作洪升作《红楼梦》的证据。陈熙中先生不久前在《澳门日报》撰文《立足於无知的考证》,已予以揭露。
洪升创作《红楼梦》纯属捕风捉影
认为《洪上舍传奇》是洪升写的传奇,不无疑问。洪升虽是老资格国学生,但朋辈均称之为“洪昉思”、“洪升”,亦间称“稗畦先生”、“稗老”,绝少——如果不是没有的话,称之为“洪上舍”。特别是康熙二十八年因国丧未除搬演《长生殿》,触怒康熙,革退洪升国子监生以後,朋辈更不便以“洪上舍”相称。就洪升言,怕被误会为故意揭疮疤;就今上言,怕被视为顶风,对斥逐洪升不服。洪升更不会以“洪上舍”自称。朱彜尊序《长生殿》称“钱塘洪子昉思”,康熙四十年赠诗(金台酒坐擘红笺),作《酬洪升》。转年改称“洪上舍”,不应轻佻如此,除非他所看曲谱就叫《洪上舍传奇》。明季吴越民间喜以文字诮谑官长、文士。屠隆、王百谷秦淮狎妓,有撰《白练裙》传奇述其丑态。[5] 王元美与东南诸名士西湖高会,胡应麟使酒骂座,不欢而散,有撰“湖心亭”杂剧讥刺。[6] 清初犹沿此风。洪升晚年词名藉甚,有恶作剧者摭其在国子监“荒唐”事撰为院本,出他的洋相。送给朱彜尊看,朱翻翻就退回,并劝阻不要排演。如果是洪升自写其一生事迹的传奇,朱断不会如此不假词色。因此《洪上舍传奇》很可能是讽刺剧,土默热反面文章正面读,认作洪升自写其生平的“红楼梦第一个早本”,恐怕是上错坟。不过,笔者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的争论,就算《洪上舍传奇》是洪升写的传奇,如何从朱彜尊这首绝句证明它是“洪升创作的《红楼梦》初稿”!土默热提出的最有说服力的“直接证据”是:“书中‘竹影芭蕉’的场景,难以‘终读’的情节,似与《红楼梦》相同。”“《洪上舍传奇》一书,有‘竹影芭蕉’的生动描写,其内容不忍终读。”
这里要作小小的纠正,土默热又改了人家的诗句。朱彜尊原诗:
十日黄梅雨未消,破窗残烛影芭蕉。
还君曲谱难终读,莫付尊前沈阿翘。[7]
他把“残烛”改“残竹”,合成“竹影芭蕉”。 “残烛影芭蕉”《红楼梦》似乎没有,“竹影芭蕉”应该有。难终读“情节”不明所指。土默热不愧是高手,过去可能管过宣传。笔者也在宣传机构混过一段日子,深知这一行的必杀技是改人家的文章不改名字,把自己的观点加进去当作者的。土默热到红坛打野火儿,可能还不熟悉学术的游戏规则,所以连古人的诗文也敢改。但“破窗残烛”也罢,“竹影芭蕉”也罢,能证明什麼呢?难道《洪上舍传奇》“有竹影芭蕉的生动描写”,就能证明它是《红楼梦》初稿?土默热不妨试试,带同秦轩,捧著“破窗”、“残烛”、“芭蕉”等词语外加《土默热红学》,上法院申请《红楼梦》的著作权看。我想法院大概会建议他应该先上医院。须知,《红楼梦》的词汇有两万多,更何况他们现在攥在手上那三五个词语还是朱彜尊的。“破窗残烛影芭蕉”,是朱彜尊自己的书斋即景,与洪升和《洪上舍传奇》扯不上关系。
人们看到,《红楼梦》一景之“竹影芭蕉”,是顺手牵羊,还动了手脚;《红楼梦》行卷之流落曹家,是将无作有,栽赃诬陷。用科学考证检验,所谓“洪升为《红楼梦》真正作者” ,连影都没有,只不过是土默热的“洪升妄想症”的自说自话。
土默热的“外证”可入红坛笑笑录
《土默热红学》五十篇文章、六十万字,支柱是曹寅、朱彜尊两首诗。这算“内证”。还有“外证”,读者亦不可不知。道光十年(1830年)俄国第十一届传教团从圣彼得堡来华,团中有一位学生叫库尔梁德采夫,在北京买了一套《石头记》,带囘俄国。这就是已影印出版的《列宁格勒藏钞本石头记》。此书封面的背後,有两个笔迹笨拙的汉字“洪”。俄国学者认为,这个“洪”字“显然是库尔梁德采夫的中国姓”。[8] 小库或许以“洪”和“库尔”(KYP)音近。土默热对此提出新解。他说:“洪”字虽是库尔梁德采夫写上去的,但不是他的姓,而是《石头记》作者的姓:
他在购买小说时,必然向出售者询问作者姓名;出售者告诉他是“洪升”。他的中文水平不高,所以只写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洪”字。(P449)
《红楼梦》的早期抄本都不著作者的名字,乾隆末年程伟元、高鹗整理出版一百二十囘本时已不知作者为谁。四十年後,一个卖书人竟知道作者是“洪升”,这不神了?土默热为了使他的“新解”显得“多麼合理,多麼贴切”,又尽展他的朴学真章、考证功架,把库尔梁德采夫在北京购得此书时间提前到“乾隆後期和嘉庆前期”。(P448)小库原彼得堡大学历史语言系二年级学生,推荐他随团来华的是他的老师、近东语言大师先科夫斯基。先科夫斯基生於1800年即嘉庆五年。[9] 就是说,他的老师还未出生,库尔梁德采夫已抢先在北京购得洪升的《石头记》!信口开河,胡揪乱扯,《土默热红学》的许多“考证”就是如此,唯一用处是收入《红坛笑笑录》或《閙红竹枝词》,留作笑柄。
翻阅过《土默热红学》,颇有点感想。土默热先生说,他业馀研究红学三十年。(P75)笔者也差不多。涉足红坛後,曾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论辩,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对手,奇奇怪怪的议论。但意见尽管不同,双方都尊重事实;诠释的路数有别,大抵还基於文献。从未见过像土默热先生那样,为了立论的需要,公然篡改文献,而且“使铜银(赝币)兼大碌声(声大兼恶)”。俗语说偷来的锣鼓敲不响,不是敲不响,是不敢敲太响,怕行藏洩露,被人当贼拿住。贼仍有羞耻之心,尚可望治。土默热师徒却大吹大擂,有恃无恐。难道他们以为天下人都像那位“责任编辑”,只吹喇叭不读书,不会拆穿土默热的红学西洋镜吗?国内最近有百多位教授学者联名发出呼吁,反对学术腐败。我想最可怕的腐败,是学术规范被普遍蔑弃,践踏者不以为非,舆论视之为好样的,快烂到根了。
秦轩先生已经无限深情地代表《红楼梦》、代表“红学”,代表“千千万万的红友、红迷”感谢他的老师:“您的劳动使作品更加灿烂辉煌”;“您的贡献使学术更加多彩”;“您的耕耘使《红楼梦》欣赏成为更加赏心悦目的高雅享受。”(前言)并给他献上“红学旧秩序的掘墓人”、“新红学境界的奠基人”的尊号。据北京一份报纸透露,土默热原是东北某师范大学教师,学而优则仕,後来当官。[10] 依我的推测,可能不用多久,在长春或杭州,便会有上尊号的仪式。我这位生活在海角的年近八旬的《红楼梦》业馀研究者无限感慨。我还能说什麼呢?
还君《红学》双泪垂,土默热先生,还是“老老实实做人”罢!
2006年3月18日於香港青衣梦梅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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