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臭名昭著的有明一代唯一诗人
文/初酿 野绿何茫茫,莫辨行人路。 我居向山曲,草树复纠互。 辟谷耻未能,炊烟时一露。 遂引同心来,琴书屏情愫。 恻视城市间,攘攘顿成误。 绿香蒲水壮,清吹松风鹜。 于此话桑麻,坐阅春山暮。 夷犹讵忍分,茗糜聊已具。 ——阮大铖《郊居杂兴二首》 如此青山绿水般的诗词,让我们不由得想到陶渊明。他避居于南山之畔,伴着依依墟里烟,披星戴月,锄禾种豆,不留恋波谲云诡的朝堂,不羡慕呼风唤雨的权势,真正践行着一个农民的生活。 阮大铖虽也向往陶渊明,隐避于尘世一隅,过一种潇洒闲逸的生活。可是他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欲望,却让他难以真正融入山野。故此,他虽钟情于田园诗词,将陶渊明视为自己的榜样,可最终将自己活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佞臣、一身事二主的贰臣,以至于将一身才华都淹没于骂名之中。 01 阮大铖,生于明朝万历十五年,万历四十四年得中进士,正式踏入仕途,为东林党人高攀龙弟子。不久因居忧还乡,等他再次回归时,由于东林党人内讧,本可进入吏部,却不得已到了位居最末的工部。这样的落差,让一心想大展宏图的阮大铖难以接受。于是他叛离东林党,转而投入阉党魏忠贤的名下,并得偿心愿,成为太常少卿。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弃官逃回老家。因为他自知是东林党人的叛徒,东林党当时在朝中的势力,让他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为了保全自身,他回归乡里,打算观望形势后再做决定。 自此之后,阮大铖多年隐居乡野,田园诗成了他诗词的主流。 结室面东湖,风来湖水香。 随意采菱舟,夤缘洲渚傍。 香静月色吐,清辉照中堂。 澹澹萤火流,泠泠竹露光。 络纬抱花啼,啼声亦何长。 邻女弄秋梭,竟夕灯火张。 晚田虞不给,余布易我粮。 聊以赡儿女,非为成衣裳。 感此劳者情,终夜为徬惶。 湖波岂不艳,菱叶亦以芳。 刺多泥复深,采采中怀伤。 ——阮大铖《郊居杂兴二首》 阮大铖是明代颇具影响的名门望族——桐城阮氏之后,书香门第、累世簪缨、家境富裕,即使罢官回乡数年,依然不用为钱财发愁。更不会像陶渊明那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辛劳地躬耕于田间地头。 故而,他的诗中多了一份乡野的清新与闲适。香静的月色,澹澹的萤火,湖面上有采菱的小船,庭院中有弄梭的邻女,一切都那么静谧安详,处处充满着诗情画意。 02 明朝时禅悦之风盛行,赋闲在家的阮大铖也时常拜访寺院,与寺中僧人唱和诗词。于是,充满禅意的唐代大诗人王维又成了他的偶像。 古柳参差掩寺门,荆篱石埠自为村。 风严乌榜通菱浦,日落渔炊就荻根。 野月荒荒难辨色,江峰寂寂更何言。 灯前无限浮沉思,销任菰香水鹤喧。 ——阮大铖《晚坐弘济寺》 古柳参差掩映着寺门,石墙荆篱自然地形成村落。夕阳下,炊烟袅袅升起;月色中,江峰寂寞无言。只有诗人独坐寺中,在缥缈梵音里沉思...... 这首诗,虽不像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么充满哲理,却自有一种淡然宁静,超然出尘。仿佛有一束圣洁的佛光笼罩,隔绝了世俗的纷扰和嘈杂,将人带入一个空灵的世外仙境。 然而,阮大铖毕竟不是内心清静之人,他在极力追求田园幽静的间隙,仍然时时关注着外界。或许,那些清逸的田园诗歌只是一种表象,轰轰烈烈的生活才是他最终的追求和选择,只是迫于形势,他正能暂栖于此。 古原何地不桑麻,六代陵园问曙鸦。 是处石麟衔晚照,几闻笙鹤驭高霞。 横塘绿水漫菰叶,平圃青藤罥豆花。 野犊不知离黍恨,踏莎还上玉钩斜。 ——阮大铖《晓过石马冲》 03 无法再次进入权力中心的失落,让阮大铖心中郁闷,又无法言说,只能将此都融入诗中,用前人的境遇来寻求自己心理的慰藉。 石马冲的典故来自南北朝时期,陈霸先杀死了王僧辩,后于建安称帝,建立陈朝。三十多年后,王僧辩之次子王颁为报父仇,参加反陈战争,灭陈后,王颁夜掘陈霸先陵墓,破棺焚尸,并将骨灰倒入池塘,命上千人喝掉,极尽污辱。 诗中未叙述事件始末,却对着陵中石兽感慨万千。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将相,到最后都无迹可寻,何况凡夫俗子,唯一能长存于世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花草,年复一年,花开花谢。 或许这是他对前途渺茫的一种无奈,也或许是对世事无常的一种感叹。 04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煤山。同年,福王在南京称帝,政权掌握在马士英手中,马士英举荐阮大铖为兵部右侍郎,不久晋升为兵部尚书。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对东林党人、复社诸人肆意报复,大兴党狱。 清军入关后,阮大铖又转而降清,后随清军南下福建。在路途中,他忽然头面肿胀,有人劝他留下养病,但立功心切的他执意前行。并说:“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骑生马,挽强弓,铁铮铮汉子也!”后又说:“福建巡抚已在我掌握中,诸公为此言得毋有异意耶?”于是,阮大铖带病随军南征。越过仙霞岭后,众将士开始上马缓缓登山,只有他独自下马,徒步前行,并夸口说:“我精力百倍于后生!” 然而,话音刚落,他突然倒地,扑于石头上,即刻毙命。由于天气炎热,不久尸体溃烂,清军就将其草草掩埋,没人知道到底葬于了何处。 阮大铖才情卓著,不仅诗词俱佳,还有多部戏曲作品传世,如《燕子笺》、《春灯谜》等,为他在曲坛赢得极高的赞誉和地位。陈三立曾说他是“五百年大作手”,胡先骕甚至说他是“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 然而,一切才华皆因其品行低劣被后人忽视,众人只知其为明末清初著名的奸臣,很少人想到他也是著名的诗人、戏曲家。“十年小草溷风尘,五斗于人太苦辛”,他却为了那五斗米,赔上了自己的良心和道义,留下了千载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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